淅沥的雨砸在麻布袋上,砸在乱葬岗满地的尸骨上,也砸在沈惊澜的脸上。
“扔了她。”
车帘微掀,女子声音冷冷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下一瞬,那具缠着麻布的“尸体”被粗暴地推下车,砰地一声滚落在泥泞中,激起一片脏水。
牛车驶远,车轱辘在雨水中嘎吱作响,很快没入夜色,仿佛从未来过。
沈惊澜蜷缩在泥地中,意识模糊,手脚冰冷,身体被打得遍体鳞伤,雨水顺着脸颊流下,和血混在一起,早己分不清哪一部分是泪。
她不敢动。她不能动。
她听见身边有野狗低吼,在扒拉刚丢下的另一具尸体。鼻腔中全是腐臭、烂泥、血腥的味道,熏得她几乎昏厥过去。
“小姐……小姐快走……”那一声声惊慌的呼唤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乳娘柳嬷嬷挡在她身前,整个人护着她,被刀刺穿,血溅了她一脸。
“你别信她们,江氏那个毒妇,她要你死……活下去,哪怕装疯,你也要活下去!”
她手里死死握着乳娘塞来的东西,掌心早己被划破,那块玉佩的棱角深深嵌入肉中,仍未松手。
“装疯……”她嘴唇干裂,轻声念着。
“疯了,才没人怕你,才没人防你。”
“疯了,才能活。”
她缓缓睁开眼,模糊间,只看到一双精致的绣花鞋站在雨中。
“你说,她真的疯了吗?”
“装的。她聪明着呢。哼,不装疯,她怎么会那么巧从井里爬出来?刚好被发现,还活着?当我们傻子?”
“可惜她死得真干净。”
是沈妙柔的声音,娇滴滴的,带着恼怒和得意。
沈惊澜在黑夜中,眼神一寸寸地冷下去。
庶妹沈妙柔,嫡母江氏的女儿,自小笑靥如花,说话柔声细语,对她恭顺有礼,从不争宠,却在她病倒之时,偷走她的婚约,掌握府中权柄,还亲手将她推进深井。
她们不怕她回来,因为她疯了。疯子,是没人信的。
她们要的不是让她死得干净,是让她彻底死得没人怜悯。
“小姐……”
耳边又响起乳娘临死前的最后一声呼唤。
那是她最亲的人。是唯一一个没有利用她、没有害过她的人。
“你死了,我不能活得太干净。”
她躺在冰冷的乱葬岗中,像一只尸首,僵硬着蜷缩,首到野狗的脚步远了,雨停了,乌云慢慢散去,天空露出一丝灰白的微光。
她一点一点地撑起身子,破布沾满泥水,血从指缝中滴落。
她的目光漠然空洞,仿佛人己经死了,但骨子里那点残魂在顽强地呼吸。
“沈府。”
她低声念出那两个字,唇角慢慢上扬,笑意诡异。
“等我回来——一个不留。”
她像疯子一样笑了,笑着笑着就咳出了血。
她不在意。
她抬手,用雨水擦去脸上的血污,在乱葬岗的尸山骨海中一步步走出去。
她不再是沈惊澜。
那个温婉端庄、才情出众、柔声细语的沈府嫡女,死在了雨夜里,死在了乳娘怀里,死在了这口乱葬岗中。
活下来的,是一个疯子。
一个,什么都可以舍弃,只要能复仇的疯子。
雨后的林子寂静,只有偶尔几声乌鸦叫。
一个山民背着柴火经过这里,看到远处有个浑身是血的女孩在尸堆中站起,吓得一屁股坐倒在地。
“鬼……鬼啊!”
沈惊澜缓缓地转过头,脸上是湿泥、血污和雨水交织的可怖图案,她咧嘴一笑,牙齿沾血。
“你说得对。”
“我,是鬼。”
山民扔下柴火撒腿就跑,沈惊澜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玉佩——那是她母亲留下的,带着“沈”家嫡女身份的唯一信物。
“娘亲,你放心。”
“我不会再信任何人了。”
“从今往后,我要他们跪着求我疯,哭着求我饶。”
她一瘸一拐地走出了乱葬岗,身影踉跄却坚定。身后是山民仓皇逃跑的身影与远处越聚越多的乌鸦。
“疯了好啊。”
“疯了,才不疼。”
几日后,沈府门口的老管家突然惊恐来报:
“老爷,不好了……大小姐、大小姐她……疯了,她回来了!”
门口那名站在雨中、披着破布、嘴角带笑的女子,眼神空洞,却带着一丝摄人心魄的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