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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兴十二年，暮春。鄱阳湖浩渺烟波之上，官船犁开万顷碧水，朝着湖心那座形如伏龟、终年云雾缭绕的孤岛——龟眠屿驶去。船舱内，宋慈展开一份墨迹犹新的密报，眉峰紧锁如刀刻。身旁的苏瑾，左掌悬于软缎护套内，淡金色纹路在舱窗透入的光线下若隐若现，她凝视着湖面翻涌的浪花，眼神沉静，却掩不住一丝宿命般的预感。
“龟眠屿渔民，半月内连毙七人……”宋慈指尖划过密报上潦草的字迹，“尸身无外伤，通体覆盖冰霜，脏腑凝结如石。岛民皆言‘水妖索命’，弃岛而逃。南昌府衙遣人登岛，竟于岛心发现一座……上古石殿？殿中悬棺异动？”他抬眼，目光穿透舷窗，落在那片越来越近、被浓雾笼罩的诡异岛屿，“圣上密旨，此案疑涉前朝秘辛，关乎社稷，命我等彻查。瑾儿，这冰霜……这悬棺……我总觉得，与你我脱不开干系。”
苏瑾的目光从浪花收回，落在自己掌心护套下：“大人，龙虎山之劫，丹砂焚心。此岛之寒，冰封脏腑。一火一冰，皆非人间常理。那‘归墟’二字……妾身心中不安，似有召唤。”她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寒意。
***
龟眠屿，名副其实。登岸之处，唯余断壁残垣，焦黑的渔网挂在朽木上随风呜咽，空气中弥漫着鱼腥与灰烬的颓败气息，不见半个人影，死寂得令人心头发毛。岛心处，一片被人工清理出的巨大空地上，赫然矗立着一座风格迥异、粗粝古朴的巨石建筑！
石殿非砖非木，通体由巨大的青黑色玄武岩垒砌而成，表面布满海浪冲刷般的天然凹痕与深绿色的苔藓。殿门早己坍塌，露出内部幽深黑暗的甬道。一股比鄱阳湖水汽更阴冷、更沉重、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寒意，混杂着浓烈的海腥与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腐朽气息，从殿内汹涌而出。
江西提刑司派来协助的仵作老吴，裹着厚棉袄仍冻得嘴唇发紫，指着石殿旁临时搭建的草棚，棚下并排摆放着七具盖着白布的尸体，声音哆嗦：“大……大人，夫人！尸体……尸体都在这里了！邪门！太邪门了！仵作行当几十年，没见过这种死法！”
宋慈与苏瑾走近。掀开白布，一股刺骨的寒气扑面而来！尸体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灰色，僵硬如同冻石，体表覆盖着一层薄而均匀的、如同盐粒般的白色冰晶！口鼻、眼角、甚至指甲缝里，都塞满了这种冰晶。苏瑾戴上手套，指尖轻触尸体手臂皮肤，一股钻心的寒意瞬间传来，那触感坚硬冰冷，绝非寻常冻僵！
她取出一根特制的、中空如麦管的银针，小心地刺入尸体心口位置。银针抽出时，针管内壁竟瞬间凝结了一层白霜！针尖处，带出了一点极其细微、闪烁着幽蓝光泽的冰晶粉末！
“脏腑深处，寒气凝晶……”苏瑾的声音带着彻骨的凝重，“非外界寒潮所致，而是由内而外爆发，瞬间冻结生机！寒气之烈，远超隆冬酷寒！”她将银针置于阳光下，那幽蓝的冰晶粉末折射出迷离的光晕，“此寒气……蕴含一丝……海渊深处的阴煞！”
“石殿内呢？”宋慈沉声问。
“更邪乎！”老吴牙齿打颤，“殿里……殿里是空的！就……就中间一口巨大的石头棺材，悬在半空！用……用几根比大腿还粗的青铜链子吊着！那棺材……自己会动！会冒寒气！南昌府那几个胆大的差役进去，没一个能站着出来！都……都冻僵了！抬出来没多久就……就断气了！跟外面这些一样！”
悬棺？自行动？冰封活人？宋慈与苏瑾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那抹化不开的凝重。这绝非寻常凶案，更像触动了某种沉睡的、来自深海的禁忌！
“赵虎，带人封锁石殿入口，任何人不得擅入！”宋慈下令，随即转向苏瑾，“瑾儿，随我进去。”
踏入石殿甬道，寒意陡然倍增！如同置身万载冰窟。石壁冰冷刺骨，凝结着厚厚的白霜。甬道极深，倾斜向下，仿佛通向幽冥。唯有脚步声在死寂中回荡，更添阴森。
甬道尽头，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的、穹窿状的石厅。厅内无灯无火，光源来自穹顶镶嵌的几块巨大的、散发着幽冷蓝光的萤石。蓝光映照下，石厅中央的景象令人头皮发麻！
一口长约丈余、宽逾五尺的巨型石棺，被八根碗口粗细、布满绿锈的青铜锁链，呈放射状悬吊在半空！锁链另一端，深深嵌入西周八根巨大的石柱顶端。石棺通体漆黑，非石非木，材质不明，表面雕刻着繁复扭曲、如同深海巨兽触须与漩涡般的古老纹路，在幽蓝光线下缓缓流淌着暗沉的光泽。
此刻，那巨大的悬棺，竟在微微地、有节奏地……上下起伏！如同沉睡巨兽的呼吸！每一次起伏，都有一股肉眼可见的、浓稠如雾的惨白色寒气从棺盖缝隙中喷涌而出，瞬间弥漫整个石厅，温度骤降！石壁上的冰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厚！
更令人心悸的是，在石棺正下方的地面上，散落着几具蜷缩僵硬的尸体，正是老吴口中南昌府的差役！他们保持着惊恐逃窜的姿势，全身覆盖着厚厚的白色冰晶，如同冰雕，脸上凝固着极致的痛苦与恐惧。
“小心！”宋慈一把拉住欲上前的苏瑾，目光死死盯住那起伏的悬棺，“寒气源头，便在棺内！”
苏瑾稳住心神，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悬棺与锁链。她注意到，那八根青铜锁链并非静止，而是随着悬棺的起伏，发出极其细微、如同金属疲劳般的“吱嘎”呻吟。锁链嵌入石柱的位置，更有细微的石粉簌簌落下！
“大人！”苏瑾声音急促，“锁链己不堪重负！棺内之物一旦破封，寒气爆发，你我瞬间便会化为冰雕！必须立刻退……”
话音未落！
“嗡——！！！”
悬棺猛地一震！发出一声沉闷如古钟般的巨大嗡鸣！这一次的起伏幅度远超之前！棺盖缝隙中喷涌出的寒气不再是白雾，而是凝成一道惨白色的、如同实质的光柱，狠狠冲击在下方一具差役冰雕之上！
“咔嚓！”
那具冰雕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痕，随即轰然碎裂，化为满地闪烁着幽蓝寒光的冰晶粉末！
与此同时，八根青铜锁链发出不堪重负的、令人牙酸的刺耳呻吟！其中一根锁链与石柱的连接处，“嘣”的一声脆响，一道清晰的裂痕骤然显现！
“退！”宋慈厉喝，一把将苏瑾护在身后，急速后退！
就在两人退至甬道口的刹那！
“轰隆——！！！”
那根裂痕遍布的青铜锁链，终于彻底崩断！沉重的锁链如同垂死的巨蟒，狠狠砸落地面，碎石飞溅！悬棺失去一角的平衡，猛地向断裂锁链的方向倾斜！沉重的棺盖在巨大的惯性下，竟被掀开了一道足以容纳一人进出的缝隙！
一股比之前浓郁百倍、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恐怖寒气，如同决堤的冰河，瞬间从缝隙中狂涌而出！整个石厅瞬间化为绝对零度的寒冰地狱！石壁、地面、穹顶，所有的一切，在千分之一秒内被覆盖上一层厚厚的、闪烁着幽蓝光泽的坚冰！连那喷涌的寒气本身，都在空中凝固成了无数尖锐的冰棱！
宋慈与苏瑾虽退得快，仍被这股寒潮的边缘扫中！宋慈只觉一股冰针般的寒意瞬间穿透骨髓，护体的内力几乎冻结！苏瑾更是闷哼一声，左掌护套下的淡金纹路骤然亮起，一股灼热的力量自行流转，堪堪抵御住那侵入心脉的致命冰寒！
寒气喷涌只持续了短短数息，便缓缓收敛。石厅内一片死寂，只剩下冰晶折射幽蓝光芒的诡异静谧。那倾斜的悬棺，棺盖缝隙大开，如同巨兽张开的獠口，透出棺内深不见底的黑暗与死寂。
“棺……棺开了……”赵虎的声音在甬道外带着惊骇传来。
宋慈压下翻腾的气血，目光如电，死死盯着那洞开的棺口。他缓缓抽出腰间的长剑，剑锋在幽蓝冰光下闪烁着森然寒芒。“赵虎，火把！”
数支熊熊燃烧的火把被递入甬道。橘红色的火焰在刺骨的寒气中顽强跳跃，驱散了一小片幽蓝，却更衬得棺内黑暗深不可测。
宋慈举着火把，一步步，极其缓慢而谨慎地，重新踏入己化为冰窟的石厅。脚下冰层坚硬湿滑，发出“咔嚓”的细微碎裂声。苏瑾紧随其后，左掌紧握，淡金纹路在袖中若隐若现，随时准备应对不测。
火光，终于艰难地探入了那幽暗的棺口。
棺内景象，映入眼帘的瞬间，饶是宋慈心志坚如磐石，苏瑾见惯生死异象，也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气，浑身汗毛倒竖！
棺内并无想象中的枯骨或陪葬品。
只有……一个人！
一个身着样式极其古老、非丝非麻、闪烁着幽暗鳞光的墨蓝色深衣的女子！她静静地躺在棺底，面容……竟与苏瑾有八九分相似！只是那脸色是一种毫无生机的、如同万年寒冰雕琢而成的青白色，双唇紧闭，毫无血色。一头乌黑长发如同海藻般铺散在身下，发梢竟凝结着细小的冰晶。她的双手交叠放在胸前，手中握着一枚巴掌大小、形状奇特的青铜物件——那物件形似一尾蜷曲的鱼，鱼身布满细密的鳞片状纹路，鱼眼处镶嵌着两粒幽蓝色的、如同寒潭晶魄般的宝石！
最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她的皮肤——并非死人的僵硬灰败，反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如同深海玉髓般的半透明光泽！皮肤之下，隐隐可见淡蓝色的、如同冰晶脉络般的纹路在缓缓流淌！一股比悬棺寒气更加纯粹、更加古老的冰冷死寂气息，从她身上弥漫开来，仿佛她本身就是一块来自九幽归墟的玄冰！
“她……她是……”苏瑾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脸颊。那相似的面容，如同镜中倒影，却冰冷死寂，带着跨越时空的诡异。
宋慈的目光死死锁住女尸手中那枚青铜鱼符。鱼符的造型，鱼鳞的纹路……竟与龙虎山案中，那指向“归墟”的密令图腾，惊人地相似！他强压心中的惊涛骇浪，沉声道：“瑾儿，验尸！”
苏瑾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她取出银针，隔着数尺距离，极其小心地探向女尸的手腕。银针距离女尸皮肤尚有寸许，针尖便瞬间覆盖上一层厚厚的白霜！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银针传导而来！
“寒气……源自她本身！”苏瑾声音凝重，“其身躯……非血肉之躯，倒似……万年玄冰所化！那冰晶脉络，便是寒气流转之枢！”她目光移向女尸紧闭的双目和口唇，“七窍封闭，无呼吸，无脉搏，生机……己绝数百年。然……这寒气流转不息，如同……沉睡？”
就在苏瑾凝神观察女尸手中那枚青铜鱼符，试图辨认其上更细微的纹路时——
异变陡生！
女尸那双紧闭了不知多少岁月的眼睛，猛地睁开！
没有瞳孔！没有眼白！只有两团不断旋转、吞噬着光线的、深不见底的幽蓝漩涡！
“吼——！！！”
一声绝非人类能发出的、如同万载冰川崩裂混合着深海巨兽咆哮的恐怖嘶吼，从女尸口中炸响！整个石厅的冰晶都在剧烈震颤！同时，一股比之前棺盖开启时更狂暴、更凝聚的惨白色寒冰吐息，如同决堤的冰河，带着冻结灵魂的绝对死寂，朝着距离最近的苏瑾，狂喷而来！速度快到超越了时间的感知！
死亡，瞬间降临！
“瑾儿！”宋慈目眦欲裂！他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本能超越了一切！在寒冰吐息触及苏瑾的千钧一发之际，他猛地将苏瑾狠狠推向侧面！同时，他手中那柄灌注了毕生功力的长剑，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和玉石俱焚的暴烈，化作一道撕裂幽蓝冰狱的惊鸿，不是格挡那无可阻挡的寒流，而是……首刺女尸那双刚刚睁开的、幽蓝漩涡般的恐怖眼眸！
剑锋所指，寒流己至！
宋慈的身影，瞬间被那惨白色的、绝对零度的毁灭寒潮吞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