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风操场的硝烟(血腥味)尚未完全散去。第七监区的犯人们虽然依旧按照各自的小团体分散活动,但目光扫过那三个煞神——尤其是如同人形凶兽般浑身还带着未干涸血迹的血狱使王武时,无不带着深深的敬畏和恐惧,下意识地拉开距离。
狱主秦军站在操场边缘一处相对高些的水泥台旁,目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缓缓扫视着整个第七监区放风的犯人。他的眼神平静,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穿透力,仿佛在审视一群待价而沽的商品,寻找着有价值的货物。
影狱使欧阳青站在他身侧稍后半步,同样看似漫不经心,但那双镜片后的眼睛却如同高速摄像机,快速捕捉着每一个犯人的细微表情、肢体语言、与他人互动的方式。他负责将狱主的观察转化为具体的信息流。
血狱使王武则大马金刀地坐在水泥台下方的台阶上,随手撕扯着囚服袖子,擦拭着脸上和手臂上的血污。他像一头吃饱喝足暂时休憩的猛虎,但身上散发的无形煞气,足以让任何心怀不轨者退避三舍。
突然,狱主秦军的目光在操场最角落、靠近高墙阴影处的一个点上停顿了。
那里,一个男人背靠着冰冷粗糙的水泥墙,独自蹲着。他低着头,手里夹着一根劣质的、几乎快烧到过滤嘴的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再缓缓吐出。烟雾缭绕中,看不清他的具体面容,只能看到一个轮廓:剃着极短的板寸头,颈部和肩膀的线条异常清晰、刚硬,贲张的肌肉即使隔着宽松的囚服也能感受到那股蛰伏的力量感。他抽烟的动作很慢,透着一股与周围喧嚣嘈杂格格不入的沉静,甚至是……一丝难以言喻的麻木与死寂。
最让秦军在意的是那种气息。那不是普通混混的痞气,也不是恶棍的凶戾,而是一种经过千锤百炼、深入骨髓的军人式的内敛与纪律感。即使他极力掩饰,那种在特定环境(比如战场、高强度训练)下浸染出来的独特气质,在秦军这种同类的眼中,如同黑夜里的萤火虫般醒目。
“三点钟方向,墙角。”狱主秦军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没有丝毫波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影狱使,去看看。人品,武功根底。”
没有多余的废话,没有解释为什么是这个人。但欧阳青瞬间就明白了目标所指。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精准地锁定了那个角落抽烟的男人。
“收到。”欧阳青的声音平静无波。他没有立刻走过去,而是像融入水中的鱼,极其自然地汇入散乱的人群中。他走路的速度不快,路线也并非首线,时而侧身让过交谈的犯人,时而低头似乎在整理自己的裤脚,但整体的移动方向,却始终坚定不移地朝着那个角落。
他的存在感被刻意降到了最低,仿佛只是一个饭后散步、毫无威胁的普通犯人。但那双隐藏在镜片后的眼睛,却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将那个抽烟男人的每一个细微动作都尽收眼底。
时间在监狱的压抑中缓慢流逝。三天,足够发生很多事情。血狱使王武的凶名彻底坐实,第七监区己然成为他们三人的“后花园”,连狱警都对他们睁只眼闭只眼。而影狱使欧阳青则完全融入了监狱的“信息流”中。
第三天傍晚,放风结束前的短暂混乱期。欧阳青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正在水槽边沉默洗手的狱主秦军身边。
“查清了。”欧阳青的声音压得极低,只有秦军能听见,“目标人物:黄富贵。三十一岁。”
秦军洗手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水流冲刷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掌。
“履历:影子特种部队,‘夜枭’小队成员。服役七年,执行过三次跨境联合反恐、两次高危人质营救。两年前因伤光荣退役,军衔上士。”
水龙头被关上。秦军甩了甩手上的水珠。
“退役后,回到G市老家。母亲多病,妹妹黄晓雯,十六岁,在市三中读高二。”欧阳青的语气依旧平静,但叙述的内容却开始透出沉重的底色,“三个月前,他妹妹晓雯在学校被当地一个颇有背景的混混团伙长期霸凌、骚扰、甚至企图……未遂。晓雯不堪忍受,精神几近崩溃。黄富贵得知后,找到学校,但处理结果……不了了之。”
秦军的眼神深潭般幽暗。
“一周后,晓雯放学路上,被那伙人(五人)强行拉进废弃工厂……”欧阳青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镜片后的目光闪过一丝冰冷的寒意,“意图……轮暴。黄富贵通过妹妹的紧急定位装置找到现场时,目睹了妹妹衣衫不整、精神崩溃的一幕……”
“他做了什么?”秦军的声音低沉得像冰。
“他冲了进去。”欧阳青言简意赅,“那五个人……当场死亡。三人被徒手拧断脖子,一人心脏被刺穿(疑似用现场找到的铁片),一人颅骨碎裂。现场监控显示,他全程只用了不到两分钟。警方到场时,他抱着昏迷的妹妹坐在血泊里,没有任何反抗。”
“判决?”
“故意杀人罪,致五人死亡,情节极其严重。但因被害人存在重大过错,且有自首情节(未反抗),妹妹精神鉴定为重度创伤后应激障碍。最终判决:无期徒刑。实际关押南山监狱第七监区。”欧阳青补充道,“妹妹被送进精神病院治疗,母亲……在他入狱后一个月,病逝。”
沉默。只有监狱特有的、带着铁锈味的空气在流动。
秦军闭了闭眼。特种兵退役,为保护至亲血溅五步,却最终落得家破人亡、身陷囹圄。这故事沉重得让人窒息。他仿佛能看到那个曾经在暗影中为国家利刃出鞘的兵王,如今心如死灰、如同一把锈迹斑斑的废铁,蜷缩在监狱角落舔舐着永难愈合的伤口。
“武功根底?”秦军再问,声音依旧冰冷。
“影子部队近身格斗术顶尖水准,尤其擅长关节技和致命突袭。力量、速度、爆发力都曾是顶尖。现在……”欧阳青的评估很客观,“身体底子还在,但心气散了七分,如同未开锋的刀。不过……血性未泯。那五人死状,足以说明。”
秦军沉默了几秒。水槽边的灯光将他的侧脸分割成明暗两半,看不清表情。
“去吧。”他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却无比坚定,“让他……成为我们的战力之一。告诉他,我们需要一把刀,一把能斩断黑暗的刀。他妹妹,或许还有希望。”
欧阳青微微颔首:“明白。我会接触他。”他明白狱主的意思——唤醒这把沉沦的刀,给他一个复仇之外、守护希望的理由,同时,也将其纳入“镇狱”的锋刃之下。
午餐时间,第七监区食堂。
巨大的空间里充斥着餐具碰撞声、咀嚼声和犯人们压低嗓门的交谈声。空气里弥漫着廉价饭菜和消毒水的混合气味。
当狱主秦军、影狱使欧阳青和血狱使王武走进食堂大门时,原本嘈杂的声音瞬间降低了好几个分贝。无数道目光或敬畏、或恐惧、或复杂地投向他们。人群如同摩西分海般,自动让开了一条宽敞的通道。
王武昂首挺胸走在最前面,脸上还带着点前两天打架留下的淤青,但丝毫不影响他睥睨众生的气势。他目光扫过之处,那些原本霸占着好位置、或者插队打菜的“刺头”们,都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乖乖地挪开位置或者排到后面去。
“狱主,今天吃啥?听说有红烧肉?”王武粗声粗气地问,声音大得整个食堂都能听见。
秦军没说话,只是走向打饭窗口。欧阳青推了推眼镜,安静地跟在后面,目光扫过打菜窗口里那些因畏惧而手抖的厨工。
轮到他们打菜。负责打菜的胖厨工看着王武那张凶悍的脸,尤其是那眼神里毫不掩饰的“敢少打一点试试”的威胁,手抖得更厉害了。
“叔,手别抖啊。”王武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指了指盆里那为数不多的几块油汪汪的红烧肉,“给我多来几块,还有这鸡腿,也来俩!对,还有这菜,多盛点!你看我兄弟,饿着呢!”他指了指秦军和欧阳青。
胖厨工:“……” 他不敢拒绝,只能哆哆嗦嗦地给王武的餐盘里堆了满满一勺红烧肉(几乎把盆底都刮干净了),又加了两个最大的鸡腿,青菜也堆成了小山。
轮到秦军。胖厨工想按照正常份量打。王武在旁边咳嗽一声:“咳咳!”
胖厨工手又一抖,又给秦军的餐盘里多加了不少肉。
轮到欧阳青。欧阳青推了推眼镜,温和地笑了笑:“师傅,正常份量就好,我吃不了那么多。” 他笑容温和,但厨工却感觉后背发凉,尤其是看到王武“和善”地注视着他,连忙也给欧阳青打了不少好菜。
三人端着堆得像小山一样的餐盘,走向食堂里位置最好、最宽敞的一张长桌——这张桌子以前是“疯狗”团伙的专座,现在自然归了他们。原本坐在那里的几个犯人,在王武的目光扫过来时,己经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干净溜走了。
三人坐下。王武迫不及待地抓起一个大鸡腿,狠狠咬了一口,满嘴流油,含糊不清地嘟囔:“嗯!还凑合!比那帮孙子抢的强多了!”他一边吃,一边用凶狠的眼神扫视西周,确保没有人敢靠近打扰他们的“雅兴”。
秦军吃饭的动作不疾不徐,姿势端正,仿佛在完成一项任务,但速度并不慢。他夹起一块红烧肉,放入口中慢慢咀嚼,眼神却依旧锐利,留意着食堂内外的动静。
欧阳青则吃得比较斯文,一边吃,一边还用纸巾擦拭着餐具,偶尔低声和秦军交流两句外面某个犯人的小动作。
整个食堂的气氛相当诡异。其他犯人要么埋头猛吃,不敢抬头,要么小心翼翼地交谈,生怕声音大了引来那三位爷的注意。只有王武啃鸡腿的“吧唧”声和偶尔满足的哼哼声最为响亮。
“喂,影狱使,”王武啃完一个鸡腿,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手指,对欧阳青说,“你看那个角落那个傻大个,好像有点不服气啊?要不要我去教教他什么叫规矩?”他指向远处一个偷偷瞄向这边的壮汉。
欧阳青头都没抬,慢条斯理地夹起一根青菜:“省点力气,血狱使。明天林老头巡查,今天保持‘和平’。让他看。”
“切,没劲。”王武撇撇嘴,又抓起另一个鸡腿,“不过狱主,今天这红烧肉真还行!下次让那胖子多弄点!”他转头看向秦军。
秦军咽下嘴里的食物,看了王武一眼,淡淡地说:“吃你的饭。”
王武嘿嘿一笑,不再多言,继续埋头苦干。
这顿在旁人眼中压抑无比、在三人看来却难得的“和平”午餐,就在王武风卷残云的进食声、秦军的沉默和欧阳青的观察中接近尾声。食堂里的犯人们也终于稍稍松了口气。
然而,无论是秦军、欧阳青还是王武都知道,这表面的平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短暂间隙。林国栋的巡查,将是他们撕开监狱铁幕、正式踏入G市地下世界的关键一步。而那个角落里的黄富贵,也将成为他们计划中不可或缺的、刚刚被唤醒的利刃。风暴,即将在明日降临南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