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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仿佛在洛由一从泥浆里拔出那块不规则紫砂碎片的瞬间凝固了。
勘察灯惨白的光柱如同受惊的蛇，猛地聚焦在那只裹满泥浆的白色防护手臂——以及那被污泥半掩的、暗紫色、棱角狰狞的罪证碎片上！泥浆的浓稠黄汤如同有生命般，顺着碎片边缘缓缓滑落，在灯光下反射出令人心悸的油亮光泽。空气里那股混杂着硫磺、发酵酸腐、泥土腥气的味道，似乎也因为这“新鲜出土”的物件变得更加强烈刺鼻。
“……”马大河所有的咆哮和怒意都卡在了喉咙里，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骤然凝固，瞳孔收缩如针！他脸上的肌肉紧绷，下颌线如同刀削斧劈。不是因为那碎片本身，而是洛由一刚才那声石破天惊的嘶吼——“它在消化他！”——配合着眼前这从吞噬池底抠出来的深紫硬物，瞬间撞开了他办案多年形成的固有逻辑樊笼！
池底有东西！硬物！
而且……是被踩碎的？！
这废物侦探刚才慌乱中踩裂了什么东西？！
“头……头儿！”技术警员小陈的声音都变调了，带着被眼前景象和洛由一呐喊双重冲击的惊骇，第一个反应过来，“捞！快把那东西捞出来！池底有东西！”他几乎是扑向浴缸边缘，手中长柄的证物钳探入洛由一刚刚拔出碎片的浑浊泥浆中摸索着。
“呜……噗……呕……”洛由一此刻却在巨大的惊悸后遗症中剧烈挣扎。糊满泥浆的头盔视窗几乎完全封死了光线和视线，鼻腔里幻觉般的泥腥腐气汹涌澎湃，他感觉自己的肺正在被粘稠污秽灌满！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那只没拿碎片的左手在滑腻的泥浆表面疯狂抓挠，试图攀爬出来，双腿在浓稠的泥泞里徒劳地蹬动！
巨大的动作再次搅动了泥浆！
哗啦！噗嗤！
更多的赭色糊糊被扬起泼洒！
“废物！别他妈动了！把东西放下！给我滚出来！！”马大河惊怒交加地吼着，下意识就想伸手去捞这个不断制造混乱的“人形搅泥棒”。
但洛由一哪里听得进去？他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挣脱！逃离！
噗通！扑腾！
他的左脚在挣扎中又一次重重踏向池底深处那个己经被踩裂的塌陷区域！
“咔嚓——咯吱吱——！”
这一次的碎裂感更加清晰！不仅仅是踩破硬壳的感觉！而像是一小片什么东西……被巨大的力量从原本依附的基底上——强行掀开、掰断了！
而这一次，脚底反馈来的，不仅仅是硬物碎裂的触感，还有一种极其细微、令人脊背发凉的——粗糙、细密、带着某种微小凹陷孔隙的……质感？
那是什么？！骨头？！？！
这个想法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洛由一的心脏！恐惧如同海啸般将他彻底淹没！他感觉踩中了地狱深渊暴露出来的骸骨！
“呃啊啊啊——！！！！骨！骨头！！”一声更为凄厉、混杂着无尽恐惧和绝望的嚎叫冲破了他被泥浆糊死的面罩（削弱成沉闷模糊的“呜呜”声），洛由一如同濒死前的最后爆发，所有的力量都灌注在拼命挣脱上！
哗啦——！
他竟硬生生借着一股蛮劲，猛地从泥泞中拔起了上半身！防护服厚重吸饱了泥浆，沉重无比，他整个人如同一个移动的泥塑俑，泥浆像瀑布一样从身上往下流淌，但他竟然成功地将上半身狼狈地趴在了巨大的紫砂浴缸边缘！
而他那只深陷在池底的右脚靴底……也随着挣扎被带了起来！就在他脚离开泥浆的瞬间——几块同样深紫色、但更小、形状更怪异甚至带着尖锐棱角的……类似石片的玩意儿……被他的靴子带出了泥面，又立刻沉入了浓稠的浆液中！
只有小陈眼疾手快，证物钳猛地一探，在泥浆彻底吞噬前夹住了其中一块！
“咔嚓！”
证物钳的尖端碰到了什么硬物！伴随着一声脆响！
就在这同时！
咕嘟！咕嘟！咕嘟！
浴缸中央那片被剧烈搅动后的泥浆表面，如同被烧开了一样，开始爆发式地翻滚起比之前更大、更密集的气泡！大量的白色气体裹挟着那股浓烈的酸腐汗味汹涌喷出！仿佛池子里有什么东西被彻底激怒了！
整个浴室内瞬间充斥着一股如同打开了腐烂腌制品的、浓烈得几乎使人窒息的发酵咸腥气！
这气味如此猛烈，如此怪异，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生物终极腐败的气息，瞬间盖过了之前所有的硫磺和泥浆土腥！
“呕……！”离得最近的程经理第一个扛不住，扶着墙剧烈干呕起来！
小陈和几个靠近池边的警员也忍不住皱眉捂鼻。
马大河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那不是单纯的臭味，这咸腥气……分明是蛋白质深度腐败变质才有的气味！是尸臭的特征之一！
“头儿！碎片！还有这个！”小陈强忍着反胃感，举起了证物钳。钳尖稳稳夹着两样东西：
1. 一块较大的、边缘呈现不规则断裂痕迹的深紫色紫砂碎片（像盆子破片）。
2. 一小块……颜色灰白、质地非常疏松多孔、表面还带着泥土浸染色泽和微小蜂窝状结构的……类似烧透了的蜂窝煤残渣？又或者……某种……严重矿化的骨头碎片？！更诡异的是，在这块灰白疏松的碎片边缘，卡着一小粒……极其细微、如同白色晶体颗粒的东西！ 在勘察灯的强光下，微微反射着光泽！
“池底碎片……还有……骨头渣？！！”马大河一步抢过去，眼神锐利得如同手术刀，死死盯着证物钳上的东西。那咸腥气的源头似乎就在眼前！
“化……化了……泥汤……吃了……”趴在浴缸边缘、全身泥泞、视窗模糊的洛由一，还在痛苦地喘息嘶鸣，声音破碎，“陷阱……骨头都没……吐出来……”他那只依然紧紧抓着第一块大碎片的左手因为极度恐惧而剧烈颤抖，污泥顺着防护服往下滴。
“吃？吐？”马大河猛地转头，看向洛由一手里那块沾满污泥的大碎片，又看向还在如同“开锅”般剧烈冒泡的泥浆池！那咸腥的气息、这诡异的骨头状疏松碎片、剧烈到反常的气泡……所有线索在脑海中被洛由一那句扭曲的“消化论”强行焊接！
“小陈！控制池水！别让它再他妈‘消化’了！”马大河几乎是吼出来的命令，“降温！抽水！给我把底下掏干净！一片渣子都不准漏掉！”他指向旁边那个还在干呕的程经理，声如炸雷：“立刻！马上！把你们所有温泉循环、温控、泥浆成分的资料！！还有他妈今天这缸泥浆的所有操作记录！！！半小时内全摆在我面前！！！”
他不再犹豫，一个箭步冲到还在徒劳蹬腿想爬出来的洛由一身边！布满青筋的大手（沾着泥点和刚才证物钳溅上的细微污物）猛地探出！不是扶，而是精准地、粗暴地——一把抓住了洛由一那条紧握着碎片的污泥手臂！
“拿来！”马大河低吼，手指铁钳般发力！
“呃……”洛由一如同被毒蛇咬中，剧痛和巨大的精神恐惧让他本能地松开手！
那块被他抠出来的、粘着泥浆和池底物质的紫砂浴缸碎片，“哐当”一声，掉在了池边的白鹅卵石排水槽上。
马大河甚至没看那块碎片一眼，他另一只手如同老鹰抓小鸡般——猛地揪住洛由一防护服后背加厚的提拉环！
“给老子——滚——出——来——！！！”
一声源自洪荒的暴吼！
马大河全身的肌肉瞬间贲张！巨大的力量硬生生将包裹着上百斤泥浆、沉重无比的洛由一整个从池子里提了起来！像拎起一个装满垃圾的硕大垃圾袋！
噗通！
洛由一被狠狠地掼在浴缸旁的淋浴区地面上！冰冷光滑的瓷砖撞击让他浑身剧震！泥浆西溅！他终于从那个泥浆地狱里脱身了，但全身覆盖着粘稠污秽的泥浆涂层！
“污染源……终极污染……”洛由一瘫在地上，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泣和干呕声。身体因为剧烈恐惧和粘腻触感而不受控制地痉挛。他几乎是无意识地就想去扯掉被污泥封死的头盔！
“敢摘！老子就把你扔回去腌透了！”马大河冰冷彻骨的声音如同淬毒的利箭，精准地钉住洛由一自救的动作！他蹲下身，目光如同两柄寒冰刻刀，死死剜着洛由一那隔着泥浆糊满视窗根本看不见脸的头盔，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碴：
“废物！给老子听好了！你最好祈祷你刚才踩出来的破玩意儿能‘消化’掉张百万变鬼的事！否则——”他顿了一下，下巴朝那个还在翻涌冒泡、散发着浓郁咸腥气的泥浆池努了努，语气充满了彻骨的寒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迫切，“老子就先把你刚才吐在里面的那句‘泥浆消化’的屁话，连你人带皮一起塞进去，试试这池子到底能化几斤肉！”
说完，他根本不再看地上那滩烂泥般的“人形污染源”，霍然起身！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视全场：“证物！封存！所有碎片！泥浆样本！空气样！那个带东西的鞋底！给老子刮下来！都刮下来！送去老刘（市局头牌法医）那儿！最快速度！！告诉他……可能涉及……碱性深层腐败溶解！”
洛由一听到“碱性深层腐败溶解”这个词，如同又被无形的针刺了一下，身体猛地一颤。这离他的“泥浆消化论”不远了！恐惧混杂着一种近乎窒息的荒谬感攫住了他。
技术人员忙碌起来。
马大河的目光最终落在排水槽那块还粘着湿泥的紫砂碎片上。小陈立刻用专业工具小心地将其夹起，装入无菌证物袋。
就在碎片离开地面白鹅卵石的瞬间——
一滴极其浓稠、颜色深如紫酱的泥浆液，带着池底物质，从碎片底部褶皱的缝隙处……缓缓渗出，“啪嗒”一声，滴落在光洁冰冷的白色鹅卵石上。
那滴浑浊的深色液体中央，极其细微地、裹着一粒更小的、闪烁着微弱光泽的——
白色晶体颗粒！
和之前小骨碎片边缘卡住的颗粒，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这个更大一点！
马大河的瞳孔瞬间收缩！这白色晶体……难道是……池底物质的核心？引发“消化”的催化剂？！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瞬间锁定正被两位警员如同处理高危放射性污染物般小心翼翼架起来的、浑身泥泞颤抖的洛由一！
“洛——由——一！”马大河的声音如同来自极寒之地的审判，“你脚底下……踩出来的是什么鬼？！那堆‘骨头碴子’……是不是还漏了什么东西？！给老子……想！仔！细！想！！”他一步步逼近，带着刚从池底搅动上来的浓烈咸腥味和尚未平息的暴怒。
洛由一如同一个被摔碎的泥人玩具，裹在厚厚的、沾满厚重泥浆的防护服里，被两个警员费劲地架着。粘稠的赭黄色泥浆覆盖了他全身每一寸表面，浓稠地往下流淌，在淋浴区干净的地面上拖曳出恶心的痕迹。头盔视窗被彻底糊死，只有刚才剧烈挣扎时甩掉的一点泥浆露出下方不到一指宽的视野缝隙。透过这点狭缝，他只能看到一片晃动模糊的暖黄光晕和深褐色的污渍。
马大河那如同地狱魔音的低吼穿透了厚重的泥浆包裹，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碴的石头砸在他嗡嗡作响的耳膜上。“脚底下……骨头碴子……漏了东西……”这几个词如同淬毒的钩子，狠狠钩出了他几分钟前在池底那种刻骨铭心的惊悚触感——那粗糙多孔的疑似骨骼残片被他脚趾部位踩中、又被靴底掀开带出泥面、最终从鞋底缝隙漏下去的触感！
“咯吱……噗……”他喉咙里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带着浓厚恐惧和粘液感的气音。不是不想回答，是巨大的惊吓和泥浆包裹下的窒息感让他的语言功能暂时瘫痪。他现在只想剥掉这身沾满秽物的“泥壳”，用整泳池的消毒液彻底冲刷自己的灵魂！
“废物！说话！被泥巴糊了嗓子还是糊了脑子？！”马大河几步跨到洛由一面前，他那高大魁梧、沾着泥点甚至带着一缕咸腥发酵气味的阴影完全笼罩住了被架着的“泥偶”。巨大的压迫感甚至让架着他的两个警员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洛由一残存的视野缝隙里，映入了马大河那张近在咫尺、布满寒霜的脸，以及那双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睛。他被这份狂暴的气场逼得本能地想瑟缩，但厚重的泥浆铠甲让他动弹不得。
“…漏……噗…泥巴……骨头粒……白……闪……”洛由一拼尽全力，试图从那点可怜的视野缝隙传达信息，声音扭曲颤抖，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鸭子在泥塘里挣扎，“脚底……缝隙……掉……池子……光……”
含糊破碎的音节，像是精神受到巨大创伤后的呓语。
“骨头粒？白？闪？脚底掉池子？”马大河眉头拧成死结，如同在解读火星文。但几个关键词还是抓住了他的重点——洛由一脚底沾着东西！而且那东西是白色的！会反光？！还掉回池子里了？！这他妈说的不就是刚刚滴在鹅卵石上那滴泥浆里的白晶体吗？！
“操！”马大河猛地扭头，目光如同闪电，瞬间锁定了小陈手中那个刚刚将紫砂碎片装入袋口未完全封死的证物袋——袋子底部己经汇聚了一小汪浑浊的泥浆汁液！而就在那汪浑浊液体的底部，肉眼可见地沉淀着几粒极其细微、但顽强闪烁着微弱光泽的白色晶体颗粒！
果然如此！
“证物！证物袋！袋底沉淀！重点！”马大河指向小陈手中的袋子，声音因为激动和急迫变得高亢，“快！封存好！立刻送检！优先分析晶体成分！！再去池底筛一遍！看看有没有漏网的！”
他重新转回头，看着眼前被泥浆裹得密不透风、如同刚出土兵马俑般狼狈的洛由一。愤怒似乎因为找到了更明确的目标而平息了一些，但那份发自骨子里的鄙夷和嫌弃却丝毫未减。他像是看一个沾满油污的、勉强还能发出点动静的破旧引擎，冷冷哼了一声：
“哼！废物！这次算你这身泥巴踩得正准！”他用下巴点了点那还在咕嘟冒泡的泥池，“赶紧把你脑子里那点‘泥浆消化’的屁话，还有池底踩出‘骨头粒’的神勇事迹，给老子憋住了等化验结果！要是化验单跟你放的这通‘生化危机’屁对不上号……”他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洛由一被泥浆包裹的、还在微弱颤抖的身体，像是在评估一块泡糟了的烂肉，语气森然：
“老子就把你身上这层‘巧克力脆皮’刮下来，连着池底那缸‘消化汤’，一起倒进化粪池里发酵做科学标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