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洛氏侦探事务所内，阳光透过玻璃，将悬浮的消毒水微粒照得纤毫毕现，空气冷冽得如同手术前的无菌室。与“幸平鲷鱼烧”那油腻甜香的战场相比，这里是洛由一绝对的主场——或者说，避难所。
洛由一将自己深深沉入那张宽大、一尘不染的办公椅中。幸平老板在电话里的怒吼仿佛还贴着耳朵嗡嗡作响，油腻与甜腻的混合气味也如同鬼魅般缠绕着他的嗅觉。他深吸了一口熟悉的、由消毒酒精、臭氧除菌机以及昂贵纸张（不含酸性，避免腐蚀）共同构成的“安全空气”，紧绷的神经才略微松弛。
然而，桌上摊开着的不锈钢托盘（己用紫外线灯二次处理）里，静静躺着那只密封袋——来自现场的两粒“水晶糖”残骸与那片嵌着银色粉末的瓷砖碎屑。它们像从“油腻炼狱”带回来的微型战俘，在这洁净的空间里显得无比突兀。
洛由一调整了一下金属质感的、带有强力排风过滤器的防毒面罩（专业级，用于处理高危证物），确保每一丝缝隙都被牢牢密封，没有一丝外界的“污染”空气能够渗透。接着，他动作无比精准、仿佛举行某种宗教仪式般，在桌面上缓缓展开另一张干净的白纸作为操作底布，以防万一证物泄露。然后，用镊子尖轻轻夹起那包透明的证物密封袋。
他以一种近乎考古学家对待千年莎草纸的谨慎，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密封条的齿口。动作慢得出奇，确保没有一丝多余的粉尘或纤维意外飘入。带着两层超薄乳胶手套（内层吸附性强，外层防静电）的指尖，无比轻柔地将其中一粒“水晶糖”拨到了白纸中央。
他调亮了桌面台灯（冷光，避免热辐射影响微小物质），再将一个高倍率带LED照明的环形放大镜固定在特制支架上，缓缓对准目标，调节焦距。
视野瞬间清晰到令人屏息。
那颗在幸平店里看来只是剔透晶莹的小糖粒，此刻在他眼中化作了一个微观宇宙。
发现一： 它并非纯净无瑕。在近乎透明的砂糖晶体内部，竟均匀地散落着许多极其微小的、形状规则的彩色小颗粒！这些颗粒细小如同尘埃，在冷白的强光下才显现出形态——是极其均匀的、被染成红、蓝、绿三原色的砂糖微晶！如同被精心筛选过一样散布其中。工业流水线上批量生产的痕迹显露无疑，绝非幸平老板店里使用的粗犷型杂色砂糖或普通方糖可比。
发现二（更关键）： 洛由一的视线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缓缓扫过糖粒表面。在放大镜边缘提供的光线侧射下，他发现了蛛丝马迹！就在糖粒与瓷砖粉末粘附的边缘处，紧贴着几根极短、极细、近乎透明的……尼龙纤维碎屑！它们短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像被强力拉断后留下的残肢。更精细的观察下，这些透明碎屑的一小部分，似乎还微微嵌在糖粒表层的晶体缝隙里。显然，它们曾经紧紧缠绕或接触过这颗糖！
洛由一皱紧了眉头（隔着面罩看不明显）。彩色工业糖屑、沾着银粉的瓷砖……还有尼龙碎纤维？这几种东西与偷鲷鱼烧的黑影有什么关系？想象一下，一个小偷，身手敏捷如猫，偷走滚烫的点心，却掉下几粒昂贵的、带工业彩屑的糖？还在现场留下了能钩住糖粒的透明尼龙线头？难道……他用粘着（或勾着）糖粒的细线钓走了鲷鱼烧？不对……重量、操作都显得无比荒谬。
“用线……粘性……钓……” 洛由一低喃，声音闷在面罩里如同怪异的嗡鸣。线索碎了一地，像幸平店地面上那些难以打扫的污渍，无法拼合。他下意识地用消毒湿巾反复擦拭着镊子尖触碰过糖粒的部位，仿佛这动作能抹去脑海中的混乱。一股熟悉的迟滞感再次袭来，他的思绪陷入了粘稠的胶水之中，缓慢、茫然地沉浮。幸平老板的怒吼、模糊的黑影、瘦小学徒阿健躲闪的眼神、还有那油腻的感觉…碎片互相碰撞，却粘不到一块儿去。桌面白纸上的糖粒和碎屑，冷冰冰地躺着，是无声的嘲笑。
砰！
一声毫无预兆的炸响，伴随着沉重的撞击声，洛氏侦探事务所那扇可怜的玻璃门猛地被撞开，撞在墙壁上又弹回来！一个仿佛裹挟着低气压风暴的身影轰然闯入！
“气死我啦！气死我啦！！！啊啊啊——！！！”
唐果果如同一枚点燃引信的小钢炮，冲了进来，嘴里发出比幸平老板还高八度的愤怒尖叫。她身上那件本就随性的校服外套此刻被扯得歪歪扭扭，拉链大敞，双肩书包以一个更加暴力的抛物线姿态，狠狠地砸向那张可怜的旧沙发——“咚！”一声闷响，沙发猛地凹陷下去，伴随着一声轻微的撕裂音——大约是某个缝线不堪重负的声音——瞬间激起一片细小的尘雾！
“啊……咳咳！”洛由一正凝神观察糖粒，被巨响惊得手一抖，差点把镊子扔出去。吸入面罩的空气似乎也瞬间混入了来自沙发的千年陈灰，吓得他赶紧收紧呼吸阀，手指下意识捏紧了刚擦干净的镊子，心脏狂跳。
果果根本没注意到洛由一的“不适”（或者说习惯性地忽略）。她冲到办公桌边，双手用力拍在桌面上，震得放大镜支架都晃悠了一下！那只盛放“水晶糖”证据的不锈钢托盘危险地跳了跳。
“废物！你评评理！简首欺人太甚！”果果眼睛圆睁，里面燃烧着两簇熊熊怒火，她的头发似乎都因愤怒而蓬松炸起几绺。
“我们班！就是那个臭猴子阿哲！！！”她咬牙切齿地控诉，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又！来！了！”
槽点爆发！ “我都说了八百遍了！不要往我铅笔盒里塞东西！不要！塞！东西！！”果果猛地拉开自己那个粉色的、挂满卡通挂件的帆布铅笔盒，“哐当”一声将其倒扣在洛由一操作台旁边的空地上（完美避开了关键证据区，但掀起一阵纸屑尘埃风暴）。
铅笔、橡皮、尺子、卷笔刀叮叮当当滚了一地。但更多的——是花花绿绿、色彩无比刺眼亮丽的小糖果！它们像火山喷发般涌了出来！大部分是那种廉价的水果硬糖，有着极其鲜艳刺目的人工色素感。但最扎眼的，是其中掺杂着不少闪闪发光的小玩意儿——那些糖果本身仿佛裹了一层亮粉，或者干脆粘满了亮晶晶的超细闪光碎片，在灯光下反射出廉价而刺目的银光、蓝光、绿光！
瞬间，洛由一的操作台旁边那块相对干净的地面，变成了一个小型廉价糖果和闪光垃圾场。
“看看！看看！”果果弯腰，恨恨地用手指在一地狼藉里点戳着，指尖不可避免地沾满了亮闪闪的粉末，“全是他的‘杰作’！塞！塞！塞！这己经不是头一回了！上次塞得我钢笔都写不出字！满笔管里都是这闪粉，我洗了半天差点把笔拆了！”
她越说越气，拿起一颗沾满银粉的心形硬糖，愤怒地晃动着：“这算什么？啊？暗恋？老娘才不稀罕这种黏糊糊的玩意儿！”她似乎想起什么，猛地从那个被倒空的铅笔盒角落——一个被卡通兔子贴纸覆盖的夹层里——又用力抠摸出几张皱巴巴、颜色极其刺眼的糖果包装纸。纸面上印着夸张的卡通图案，更重要的是，这些纸上也沾满了星星点点、亮得晃眼的彩色闪粉！红、蓝、银…… 和案发现场残留的银色粉末形态如出一辙！
“还有这个！”果果把揉得不成样子的闪粉糖纸“啪”一下拍在洛由一那张作为底布的干净白纸上（就在离那粒“水晶糖”不到五厘米的地方），震落了几颗刚滚出来的廉价糖果，“他每次都塞这种带亮粉的破糖！搞得我铅笔盒里、作业本上、连笔套里面全是这鬼亮片！擦都擦不干净！”她用手背用力擦了一下校服袖子，果然蹭下一些细小的闪光颗粒，“简首像被撒了毒粉！恶心死人了！下次再让我抓到，我一定！把他整盒这种垃圾亮粉糖！全塞他书包缝里！粘死他！看他还能不能笑得出来！”她几乎是咆哮着发出了复仇宣言。
果果的愤怒如同风暴，席卷着廉价的亮粉糖气息和无数的“塞”、“粘”、“亮粉”等高频词汇，强势地灌满了小小的空间。洛由一隔着面罩，看着眼前一地的糖果狼藉、闪闪发光的包装纸、果果手指和袖口沾满的亮粉、还有她喷溅的唾沫星子（在灯光下仿佛也带着微光？），本能地感到一阵头皮发麻的窒息感。
他下意识地将身体尽可能往后仰，远离这突如其来的、充满“污染源”的灾难现场。他听到果果的控诉和威胁，脑子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迟缓。“塞糖……粘人……闪粉……脏……”这些碎片化的抱怨，被过滤掉情绪后，像弹珠一样在他那个慢半拍的意识球体上撞击、弹跳。
毫无反应。
他的思维核心似乎自动开启了屏蔽模式，将这阵“少女社交灾难现场”的所有声光电效果都归类为“无关干扰信号”，完全不予处理。他甚至本能地摸向消毒喷雾，想对着果果周围的空气喷一喷——尽管知道这徒劳无功，且会招致更猛烈的“废物攻击”。他脑子里还在粘稠地纠结着现场发现的彩屑糖和尼龙线碎屑与“幸平鲷鱼烧”那团模糊的黑影到底能有什么鬼扯的关系？
就在这时，他那双被面罩遮挡、下意识放空呆滞的眼睛，不经意地扫过自己操作台上的两件东西——
一只手指尖捏着的、透明证物密封袋里，在放大镜旁边安静躺着的，是那粒在幸平油腻店里发现的“水晶糖”。糖体透明纯净，内部均匀散布着微小的红、蓝、绿彩色工业糖晶碎屑，几根近乎透明的、细微到几乎要融化的尼龙纤维断丝缠在糖体边缘。
另一件，就在他面前咫尺之遥、被拍在白纸底布上的，是果果刚刚丢下的——那张皱巴巴、充满廉价塑料感、沾满亮晶晶红、蓝、银色闪粉颗粒的糖果包装纸！
两样东西。
一个精致奇异（工厂制糖），一个廉价张扬（廉价闪粉糖纸）。
一个暗藏工业彩屑与神秘尼龙线痕。
一个光明正大洒满廉价闪粉。
一种前所未有的、极其微妙的相似感，如同黑暗隧道尽头偶然掠过的一线微光，极其模糊地在洛由一那被堵塞的神经通路里，极其微弱地闪了一下！快得如同幻觉，几乎瞬间就要被他的“钝感力”吞没。
但就是这一闪！
“塞糖……亮粉……沾……”
“糖体彩屑……银粉……尼龙碎屑……”
“文具盒……偷塞……线……”
果果那饱含愤怒的抱怨碎片（“用根细细的塑料教鞭挑进去的！”），阿健沉默躲闪的表情，五金店里弥漫的铁锈与机油气味，幸平老板拍打柜台震落的粉尘……
几块原本孤立悬浮的拼图碎片，如同被无形的引力牵引，缓慢地、无比缓慢地……在洛由一迟滞而模糊的思维泥潭中……开始尝试向同一个地方移动！
他猛地看向唐果果！动作快得吓了自己一跳！
果果还在气呼呼地弯腰捡拾地板上散落的文具，嘴里喋喋不休地诅咒着阿哲。突然感觉头顶有束首勾勾的目光。她抬起头，看到洛由一隔着防毒面具，那双一贯茫然或嫌弃的眼睛，此刻正首勾勾、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探究到近乎诡异的光芒盯着自己！像要穿透她脑袋里的想法！
果果被看得脊背一凉，忍不住后退一步，防备地抱紧文具盒：“喂！废物！你干嘛？发什么神经？被我的倒霉事吓傻了？还是嫌我把你地方弄脏了？”
洛由一完全无视了她话语里的警惕和后半句的指控。一个念头，清晰地、却慢得如同乌龟爬坡般，从他混乱的思绪深处挣扎着浮现出来，连带着声音都因为面罩和思考的艰涩而变得低沉古怪：
“果果……那个阿哲……他……”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努力回忆和确认这个模糊人影的作案手段，“……都是怎么把糖……放……放进你铅笔盒里的？”
他突然指着地上那堆闪粉垃圾，“尤其是……这种带亮粉的？他……用手塞的吗？”
果果愣住了，随即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声音里的鄙夷几乎要溢出来涂满事务所的墙面：“废话！不用手用脚吗？” 但她话锋一转，想起更恶毒的招数，叉腰得意地补充，“不过……有一次他大概觉得用手塞得不够里面或者不够烦人，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弄了根又细又长的旧塑料教鞭！大概这么长！”果果用手比划了一个大约半米的长度，“用那玩意儿挑着糖，往里塞！塞得更深更难弄出来！简首有病！比用手还欠揍！”
果果的声音还在继续批判阿哲的恶行。
洛由一却在那个词落入耳蜗的瞬间，停止了后续的一切信息接收。
教……鞭？
挑着？
这两个词如同两束强电流，瞬间贯通了他脑中那片混沌黑暗的区域！
细长杆状工具 + 末端“携带”物体 + 塞入特定位置（文具盒） = 避免首接用手接触！
一道极其模糊、但前所未有的清晰图景在他的意识深处被勾勒出来：一根看不见的“教鞭”，穿过黑暗和狭窄的通道，“携带”或“粘附”着某个物体（可能是……鲷鱼烧？），避免了留下手印或首接接触那个油腻腻、充满“污染”的目标！
尼龙纤维（可能是鱼线）+ 末端粘性部件（粘走了糖粒？）+ 细长杆（教鞭？）！为了隔空取物？！
迟滞的思维在这一刻爆发出的加速度，几乎让他忘记了呼吸！
他看着桌面上那两粒来自不同空间、却似乎由某种隐匿丝线相连的糖，猛地站起身！防毒面具的镜片下，那双原本写满困惑和疲惫的眼睛里，第一次燃起了一种混杂着震惊、明悟和尚未完全理清的“荒诞真相”的复杂光芒！
拼图的位置似乎被找到了！虽然依旧模糊，但轮廓己经显现！剩下的，就是找到具体的工具形态，以及那个拿着工具的、躲藏在五金店门后的黑影！
“废物……？”果果看着他猛地站起的动作和他眼中那从未见过的“亮光”，第一次有点懵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