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扫过荒集的沉重余烬气息,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骤然爆发的混乱。
“什么鬼东西?!”
“好重的煞气…从北边来的!”
“地龙翻身了?不对…这感觉…是‘活’的!”
“妈的!是哪个不长眼的把瘟神引到荒集来了?!”
“快!通知老大!”
隐藏在歪斜棚屋、污秽洞穴里的各种气息瞬间沸腾。恐惧、贪婪、警惕、暴戾…无数道目光如同暗夜中的幽火,齐刷刷地投向北方——那片刚刚经历过毁灭性战斗的废墟方向。荒集脆弱的平衡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气息搅得粉碎。
白野强行压下心头因异种狼仙精血而翻腾的暴戾,以及感知到骸骨异动带来的强烈不安。他眼中惨绿的光芒锐利如刀,死死锁定在林清漪胸前的伤口上。在他的力量压制下,那暗金污绿的“焚业”余毒如同被激怒的困兽,左冲右突,却无法突破混合了狼仙精血与地脉气息的狂暴封锁。但每一次冲击,都让林清漪无意识地痛苦痉挛,苍白的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撑住…林清漪…” 白野声音嘶哑,像是在对她说话,又像是在对自己下命令。他不敢有丝毫分心,额角青筋因过度专注而突突跳动。石屋外,荒集的混乱喧嚣如同背景噪音,他充耳不闻。此刻,压制这随时可能爆发的余毒,保住林清漪这最后一口气,就是他唯一的目标。
……
荒集另一端,一个散发着劣质烟草和霉味的狭窄地窖里。
张明远像只受惊的耗子,蜷缩在冰冷的角落,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打颤。刚才那股熟悉而恐怖的余烬气息扫过时,他几乎吓得失禁。那气息如同冰冷的钩子,瞬间将他拖回废墟中心——那吞噬一切的黑暗之瞳,那焚烧骸骨的业火,那冰冷沉重的绝望!
“它…它追来了…它知道我没死…它要来杀我了…” 他神经质地抓挠着自己的头发,眼窝深陷,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只剩下纯粹的恐惧,“不行…不能待在这里…它会找到我的…会像碾死虫子一样碾死我…”
他猛地爬起来,像没头苍蝇一样在地窖里乱转,寻找着出路。地窖唯一的出口是一块沉重的石板,外面似乎堵着杂物。他疯狂地推搡着,发出无意义的低吼。
“省省力气吧,小子。” 一个沙哑得像砂纸摩擦的声音突然在黑暗中响起。
张明远吓得魂飞魄散,猛地回头。只见地窖更深的阴影里,一点暗红的火星明明灭灭,映照出一张如同枯树皮般沟壑纵横的老脸。一个佝偻着背、穿着油腻皮袄的老者,正叼着一根粗陋的烟斗,浑浊的眼睛透过烟雾,冷漠地打量着他。
“老…老烟枪?” 张明远认得这个荒集里的消息贩子兼黑市掮客,对方身上那股混合着烟味和淡淡尸臭的气息让他作呕。
“啧,南茅的小崽子,吓破胆了?” 老烟枪吐出一口浓烟,声音带着嘲讽,“那股子味儿…是从北边那‘大坑’飘来的吧?胡三那老婆子搞出来的动静不小啊…你,是从那儿爬出来的?”
张明远瞳孔一缩,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对方竟然知道废墟的事!他下意识地想否认,但对方那双浑浊的眼睛仿佛能看透一切。
“别想着撒谎。” 老烟枪用烟斗敲了敲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你身上那股子‘净符’味儿和吓破胆的尿骚味儿,隔着三条街都闻得到。南茅张家的人?张明远?听说你可是跟着林家那丫头一起去的…”
“你…你想怎样?” 张明远声音发颤,色厉内荏。
“怎样?” 老烟枪咧开嘴,露出焦黄的牙齿,笑容阴冷,“不想死,就拿出点有用的东西来换条生路。说说看,那‘大坑’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胡三死了?怎么死的?那股子让人头皮发麻的沉重味儿…还有后来那股子要烧掉一切的业火…是什么东西?”
张明远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那些恐怖的画面再次涌入脑海:万秽神的虚影、被骨爪洞穿的林清漪、吞噬一切的黑暗之瞳、焚烧的骸骨…每一个都是足以让他被南茅清理门户的禁忌!
“我…我不知道…” 他试图逃避。
“不知道?” 老烟枪嗤笑一声,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危险的光芒,“那你就等着吧。那股气息…可还没散呢。它要是真冲进荒集…你觉得你躲在这老鼠洞里就能活命?还是你觉得…你家里的人,会放过你这个逃兵?” 他慢悠悠地补了一句,“听说南茅林家,对自家天才弟子的下落,可是关心得很呐…”
“林家…林清漪…” 张明远浑身一僵,如同被冰水浇头。恐惧如同藤蔓,瞬间绞紧了他的心脏。是啊,林清漪生死不明…林家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们一定会追查到底!自己这个唯一的“幸存者”…不,是临阵脱逃的懦夫…就是最大的线索和污点!
绝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前有那恐怖的骸骨怪物,后有家族冷酷无情的追捕…荒集,这最后的避难所,似乎也变成了绝境。
“我…我说…” 巨大的压力下,张明远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他在地,眼神涣散,如同梦呓般断断续续地开始描述,声音里充满了无法抑制的恐惧和颤抖:“…胡三婆婆…她疯了…召唤了万秽神的影子…好大…好恐怖…所有人都死了…林师妹…被…被一个…一个骨头架子…洞穿了…”
“……那骨头架子…是陈晦变的…它…它穿着…很重很重的…像盔甲…又像是…它自己长出来的骨头…暗金色的…上面有火在烧…胡三婆婆最后砸下来一座山…全是鬼魂…它…它只用了一只眼睛…一只…黑色的…会转的眼睛…就把那山…吞了…连影子都没了…”
“……然后…那火…就烧起来了…烧它自己…骨头都烧黑了…裂开了…里面…里面好像还有东西在跳…像…像心脏…”
张明远语无伦次,描述得支离破碎,但老烟枪浑浊的眼睛却越来越亮,如同发现了稀世珍宝。他贪婪地吸着烟斗,烟雾缭绕中,那张老脸显得更加阴森。
“秽甲…归墟之眼…业火焚身…核心余烬未熄…” 老烟枪低声念叨着几个破碎的词组,每一个都让张明远不寒而栗。“嘿嘿…有意思…太有意思了…没想到啊没想到…胡三这老婆子,临死前倒是弄出了个不得了的东西…”
他猛地看向失魂落魄的张明远,眼中闪烁着毒蛇般的光:“小子,想活命吗?想躲开南茅的追捕和那个怪物的感应吗?”
张明远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希冀的光:“想!你想让我做什么?”
“带路。” 老烟枪吐出两个字,语气不容置疑,“带我去看看那个‘大坑’,靠近点,我要感受一下…那东西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状态。”
“不!不行!” 张明远吓得魂飞魄散,拼命摇头,“它会杀了我的!它会感应到我的!靠近那里就是找死!”
“由不得你。” 老烟枪冷笑一声,从油腻的皮袄里摸出一个巴掌大小、由某种黑色湿泥捏成的粗糙小瓶。瓶口用蜡封着,但依旧散发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混合着土腥、腐烂和某种阴冷气息的味道。“把这‘秽泥’涂在身上,它能暂时掩盖你的生气和南茅的符箓味儿,让那东西的‘眼睛’不那么容易注意到你。当然,代价嘛…嘿嘿,用久了,你自己也会慢慢变成一块‘活着的秽泥’。”
他将那黑色小瓶丢在张明远面前,如同丢下一块腐肉。
张明远看着那散发不祥气息的小瓶,又看看老烟枪那张不容拒绝的脸,最后想到家族追捕的恐怖和那骸骨怪物的阴影…强烈的求生欲压倒了一切。他颤抖着手,捡起了那个冰冷的、仿佛有生命般微微蠕动的泥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