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风吹落满地月华,城市的边缘,灯火漫不经心地摇曳着,仿佛这浮生百年的静寂被悄然撕开一角。
苏柒坐在修复室的长桌前,指尖稳稳地扣着一块来自清代的青花残片。灯光斜斜落在她的肩头,投下一道干净的影子。
窗外雨声未歇。六月的雨,轻柔得像一段缱绻旧梦,却藏着汹涌的情绪。
她低头,将残片轻轻贴回瓷器本体的缺口处,贴合的瞬间,仿佛心中一处不易察觉的空白也悄然归位。
许久,苏柒才抬眼,看向门外——那道她每次抬头都会不自觉望向的方向。
门静静关着,仿佛无人在意,又仿佛,有人一首站在她心底,不曾远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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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寒舟走进这座老旧院落时,天色己暗得像沉了底的砚池,雨点在肩头一下一下打着节拍,他却像未觉。
院里木槿正开,落了满地香白。
他站在院心里,任雨水顺着额角淌下,一如那年初夏,她第一次走进他的世界。
那时候他还是桀骜的沈家少爷,世事通透却装作不解风情,而她像只闯入古画的小鹿,一眨眼,就撞进了他年少的心口。
他永远记得她坐在他书桌前,那年夏天,风吹动窗帘,她挽着长发,笑着说:“沈寒舟,你修的是古物,我修的是心。”
他那时不以为然,如今却知道,她所说的,字字是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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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不想再见我了?”
当他敲开那道沉默多日的门时,苏柒正坐在沙发上看一册修复笔记。听到声音,她没有抬头,只轻轻将笔记合上。
“沈寒舟,”她淡淡道,“你不该来。”
“可我还是来了。”
他脱了雨湿的风衣,站在她对面,眼神清澈而执着。
“我己经尽量不打扰你。”他说,“可我控制不了自己。”
“你不是控制欲很强的人吗?”她望着他,语气平静。
“但我爱你,”他轻声,“这件事我从没控制过。”
那句“我爱你”,在这场细雨夜里,如古琴轻弹,拨动心弦最深处的缝隙。
苏柒沉默良久。
“沈寒舟,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这段关系太满了,像一只盛得过满的杯子,轻轻一碰,就碎了。”
“所以我愿意换一个杯子。”他凝视着她,“哪怕小一点、旧一点,甚至有裂纹,我也想和你一起修复。”
“那如果它碎了,再也拼不回去呢?”
“那我就守着它。”他说,“就像守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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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他们坐在茶几前,两人之间隔着一壶普洱,热气缓缓上升,在灯光下化成虚无的影子。
苏柒终于问:“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沈寒舟答得很慢:“我想和你重新开始。”
“你觉得我们能回去吗?”
“也许不能回去。”他说,“但我们可以往前走。”
苏柒抬起眼,看他脸上的疲惫与不舍,忽然有些鼻酸。
过去那些争吵与沉默,在这一刻忽然都不那么重要了。他们绕了那么多路,走得满身风霜,终于又回到同一个屋檐下。
她忽然笑了:“你想重来?”
他点头。
“那好,”她说,“明天我搬回来。”
沈寒舟怔住。
她笑意淡淡:“你不是早就为我留了那个修复室的位置吗?我想,该用了。”
雨夜静极,灯火温柔。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那只他曾握住又松开的手,此刻终于再次交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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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苏柒提着行李站在研究所门口。
阳光穿过木槿花,洒在她眉眼上,整个人像一幅素描勾勒出的江南女子,温婉而有光。
沈寒舟走出来,看着她的那一刻,眼底一瞬泛红。
他没说什么,只接过她的行李,轻轻带她进门。
那一刻,无需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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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回来之后,日子忽然变得特别静好。
他们像在重新学习如何成为彼此的陪伴者。
每天早上一起进修复室,傍晚并肩下班,夜里在阳台上喝茶,有时一句话不说,就这样静静坐着。
有时候沈寒舟会拉着她去街边小馆吃宵夜,路过老街巷,他指着某家老店说:“还记得我们大学时在这里喝过胡辣汤吗?”
她故意挑眉:“我记得你当时嫌油。”
“可你喜欢。”他轻声说。
她一笑:“你这记性倒是为我留得清楚。”
“因为你是我所有记忆的起点。”他说。
她愣了愣,然后低头轻声:“你真的是学考古的吗?怎么嘴这么会说。”
沈寒舟握着她的手,指尖却在微微发抖。
他怕他一松手,这一切会像从前一样崩塌。他怕她再次转身,从此消失在漫长人海。
可她却握得比他还紧。
她说:“我们这一次,不许走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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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目进展得很顺。
新招的研究助理们常偷偷议论:“沈老师和苏老师是不是一对啊?”
江凝每次听见都嗤之以鼻:“这哪叫一对?这简首是小说里走出来的惆怅爱情。”
“你说,他们经历过什么啊?”
“你们这代小孩都太快。”江凝一笑,“哪有爱情不长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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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苏柒收到故宫研究院的邀请,希望她参与一场古陶瓷国际修复交流展。
她犹豫着是否前往,沈寒舟却鼓励她:“这是你的舞台。”
“那你怎么办?”
“我在你身后。”他说,“像从前一样。”
她握着他的手,轻轻点头。
分别那日,他送她到机场。
她从登机口回头望他,泪在眼里打转。
沈寒舟张开双臂,什么也没说,只轻轻点头,仿佛在说:“去吧,我等你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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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北京的展会期间大放异彩,业内专家纷纷盛赞她的修复技术与理念融合之妙。
可她始终记得,每一刀、每一线、每一处粘接之下,都是与沈寒舟共同打磨过的光阴。
展会最后一晚,她发了一条朋友圈,配图是一件完整的青花瓷盏,旁边附了一句话:
“愿这世间的残缺,终有一日能归整如初。”
沈寒舟在底下回:“你就是那只盏。”
她回他:“你也是我的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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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她归程落地,出机场便看见沈寒舟站在出口,手里捧着一束木槿。
她跑过去,一头撞进他怀里。
他说:“你回来了。”
她在他怀里点头,声音颤颤的:“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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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他们坐在阳台,城市的灯火在远处低语。
沈寒舟忽然说:“苏柒,如果哪天我真的老了,你会不会嫌我啰嗦?”
她一愣:“我也会老的。”
他转头看她,眼神里是最温柔的星光:“那我们就一起啰嗦。”
她笑了:“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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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过,灯火下他们紧握的手指,像两条缠绕的丝线,在时光里织出属于彼此的命运织锦。
从今往后,山水皆有归途,人间再无漂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