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说的没错,我手上沾了不少血,要想顶着这个身份活下来,必须得抛弃一些东西,学会漠视……”史蒂夫笑了下,“可这并不能说明我的话是假的。”
安抱着手臂凝视他,没有着急开口。
史蒂夫拿下帽子,用两只手拿着,放在身前。
“成为「执法人」十多年,每天都生活在死亡的阴影之下,从未有一刻松懈……即使是现在我在您面前,可我的命还是不在我自已的手里,您可以轻而易举杀死我,我走出去遇到任何一位先生小姐,他们也都可以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的理由杀死我。”
“萨瑟兰小姐,您有被这样的恐惧时刻伴随过吗?哦不,您有体验到过这样的时刻吗?当您连生命都无法自已掌控的时候,还有心思去怜悯他人、试图拯救他人吗?”
史蒂夫松开手,让礼帽落到地上。
“我没有,我只想活下去,既然你我只能活下去一位,那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安皱了下眉,心口似乎堵着一口气:“那对方又凭什么去死呢?”
“我不知道,”史蒂夫摇了摇头,“我只想活下去。”
“你这番话是在告诉我你不可信吗?”安微微眯起眼睛,“就和我猜测的一样……?”
“恰恰相反。”史蒂夫弯下腰,从地上捡起礼帽,“我是想告诉您,我只想活下去。”
安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思索了一会儿。
她看出来了,这是他的“投名状”。
他知道纳黎尔兹有波动了,他知道如果上层的人打起来,他没有人护着,几乎是必死的结局。
所以,他要找个人护着他。
再往深处说,他想要一个底牌。
很显然,他现在把目光放在了安的身上。
这个选择体现出了他的倾向。
不过,为什么是她呢?她几乎从不参与议庭家族的争端,为什么不直接去找更有权力的人呢?
啊……或许因为他没有底气说服那些人。
放眼整个纳黎尔兹,在乎德考迪一家的人屈指可数。
而他只有这张牌可以出。
她太久没说话,史蒂夫也没有动作,灰色的瞳孔落在自已身前的礼帽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现在告诉我你想活下去,但你也可能在别的人面前说这种话,你心怀鬼胎,我又何从鉴别?”安看着他,“再说了,我凭什么相信这不是你计划中的一环?毕竟,你从几年前就算好此刻了吧。”
“那您就错了,我当初接下这个任务时只是因为它允许我体验更多人类生活,自由时间也比其他任务多太多了,这里太沉闷,我想有个理由能离开这里罢了。”史蒂夫笑了下,“不管您信不信,在议庭催促我对德考迪太太动手前,他们都还是我的朋友。”
安看不出情绪地接话:“不过一旦要在情意和生命当中选择,你一定会毫不犹豫选择生命。”
“您不会吗?”史蒂夫认真地问,“您能为了他人决意赴死,即使对方在你死后依旧面临危险也要这样选择?”
“什么……”
“「执法人」的死亡没有意义。有的人选择死亡是因为这是一种选择,它可以终结一切。但死亡,从不在我们「执法人」的选择当中。我死了,还有无数「执法人」替补上来,代替我继续做下去。”
史蒂夫低声说道:“对我们来说,死亡不过是一种逃避,一种惩罚……它绝不是结束按钮。”
“我们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自已争取来的,死亡怎么会成为一种选择呢?”
安说不出话来,她沉默地走上前,将史蒂夫手里的帽子拿进掌心,拍了拍上面沾染的灰尘。
声音平静地说:“你知道你这番话能让你掉脑袋吧。”
“我当然知道。”史蒂夫回答。
“这种时候你就不怕死了?”
“怕?”史蒂夫笑了下,“萨瑟兰小姐,我不怕死亡,因为我时刻与死亡同行,死亡是我的默认选项,而活下去才是我拼命去触摸的选择键。”
而此刻,那个按键就掌握在安的手中。
她垂下眼看着史蒂夫的礼帽。
“为什么是我?你为什么选择我?”
“您是我仅有的选项中,最干净的。”史蒂夫看着她手里的礼帽,“您也是纳黎尔兹最自在的。如果跟着您我不会被卷入危险,也不会有乱七八糟的争端出现在我身边,这是我全部的索求了。”
安的手指轻轻摩擦了几下礼帽的边缘,她沉默了几秒,抬起头。
“在我身边,我并不能护你安全,给不了你权利地位……”
“哦萨瑟兰小姐,您难道还不明白吗?”史蒂夫的眼神流露出几分复杂的神情,“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只想活下去……有选择的活下去。”
安确确实实愣了两秒,不过很快她便扯了个笑,眯起眼睛打量了下史蒂夫,接着把礼帽递还给他。
“我以为「执法人」的第一课是抛弃人性,看来,你学得不怎么样。”
史蒂夫低声笑了笑:“第一课永远是最开始的课程,也是最难让人记住的课程。”
他接过礼帽,将其戴上,轻轻压了下帽檐,半遮住自已的眼眸。
安又看了他一眼,然后在与他擦身而过瞬间,扔下一句话:“照看好欧文那家伙。”
史蒂夫头也没回:“是的,萨瑟兰小姐。”
仅仅一秒不到,身后就空无一人了。
男人抬手压了压帽檐,彻底遮住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