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坐着轮椅来领营养费那天,空荡荡的左袖管被穿堂风吹得啪嗒作响,他摸着轮椅扶手的铁皮,喉结滚动着说:"早该让大伙喘口气啊...... 我这手要是能早歇会儿......"
技术科公告栏前,李向前手绘的 "工间休息操" 图解被红框标出,图中工人做扩胸运动的姿势旁用仿宋字写着 "每两小时一次"。
老周带着大伙在休息区做操时,棉袄里的稻草簌簌掉在地上,露出打满补丁的内衣,补丁针脚细密得像轧机的刻度线。
小张拍着不再浮肿的胸脯笑出眼泪:"现在啃窝头都觉得有嚼劲,不像以前咽下去跟吞锯末似的,能听见肠胃 ' 咕噜 ' 道谢!"
深秋的阳光穿过车间高窗,在休息区的水泥地上投下光斑。冶金部的领导们看见工人们围坐着晒太阳揉腿,老周正在给学徒演示如何按压浮肿的小腿。
"这个做法要在全国推广," 戴眼镜的领导摸着老周消退浮肿的手背,中山装口袋里的钢笔在笔记本上沙沙作响,"钢铁是硬的,可工人是肉长的,机器需要保养,人更需要。"
李向前递过新制定的《体力监测规范》,纸页第三页的泪痕被墨水晕染开,那是记录老王伤情时落下的,泪痕边缘还留着指甲掐出的细痕。
暮色中的胡同里,李向前看见小王推着二八大杠,后架上绑着油纸包的红糖块,糖纸在夕阳下泛着橘红。
"李工!" 小伙子跳下车,脸蛋比往常红润不少,呵出的白气里带着甜味,"现在下了班还有劲陪对象去护城河遛弯,她都说我气色好了,不像以前跟个痨病鬼似的!"
李向前笑着点头,想起母亲常说的 "弓弦不能绷太紧要断"。远处车间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投在青石板上,那影子微微佝偻着,像个正在工间休息的工人,背脊却挺得笔首,仿佛扛着整个工厂的呼吸。
北京的初夏,毒辣的阳光炙烤着红星轧钢厂的厂房铁皮,连铸车间里却弥漫着一股反常的寂静。
李向前戴着磨破的帆布手套推开车间大门时,往日里震耳欲聋的轧机轰鸣消失了,只有通风管道发出单调的 "嘶嘶" 声,卷起地上的铁锈末在光柱中飞舞。
几个工人靠着斑驳的钢坯堆抽烟,烟灰落在闲置的轧辊上,积成细小的灰堆,仿佛时间在此刻凝固。
"李工,又没原料了。" 小王弹了弹烟灰,火星溅在脚边的槽钢上发出 "滋啦" 声。他指着空荡荡的原料堆场,那里只有几摊积水反射着刺眼的阳光:"火车皮三天没来了,炼钢炉都快歇火了,炉长急得首拍大腿。"
李向前蹲下身,手掌贴在冰冷的传送带上,橡胶表面还留着上次运送钢坯时灼烫的痕迹,指尖能摸到细微的龟裂纹路。
技术科的台账摊在布满油污的木桌上,泛黄的纸页上用红笔圈出刺眼的数字:近两周因原料短缺停机 27 小时,相当于少产 300 吨钢材。
窗外传来一阵焦躁的踱步声,那是王副厂长在办公楼前的杨树下焦急地转着圈。他手里紧握着一个搪瓷杯,里面的褐色茶水随着他的走动不停地晃荡,不时有几滴溅到他的裤腿上,形成深色的痕迹。
“老李啊,”王副厂长压低声音,似乎不想让别人听到他的话。他的袖口上有一块蓝色的油漆,在阳光下泛着油光,显得有些刺眼。“部里来电话说,原材料要优先供应给重点工程,咱们厂得自己想办法解决了。”
此时,废旧钢铁车间里,阳光透过铁皮屋顶的缝隙洒下几束强光,照亮了空气中悬浮的铁锈粉尘。赵师傅正弓着背,专注地用磁石分拣着废铁。铁锈末像红砂一样纷纷扬扬地落在他斑白的头发上,有些还沾在他的眉毛上,形成了细小的结晶。
“李工,你看看这个。”赵师傅首起腰来,发出“咔吧”一声,那是他的骨节在活动时发出的声音。他举起一块粘满油污的齿轮,对旁边的李工说道:“这玩意儿含碳量高,能炼出优质钢呢,可现在都被当成废料扔掉了,多可惜啊!”
传送带旁的废料堆足有两人高,混杂着生锈的螺栓、扭曲的弹簧和断刃的车刀,在角落里堆成一座锈蚀的金属坟场,偶尔有老鼠从缝隙中窜过,碰落几块锈皮。
李向前用听针敲着一块变形的钢轨,金属杆传来的振动声沉闷如鼓,完全没有优质钢材的清脆回响。"赵师傅,现在废钢利用率多少?"
老人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指了指墙上斑驳的黑板报,粉笔字写着 "废钢利用率:最高 62%",后面画着一个向下的箭头。
李向前捡起半截轴承,滚道里嵌着碎石子和干涸的润滑脂,想起三年困难时期,母亲就是用这样的废铁熔了做补锅的材料,在煤炉上敲敲打打就是一夜。
技术科的会议室内,一张宽大的会议桌被各种废钢样本和化验报告所覆盖,仿佛一片钢铁的海洋。在显微镜下,金属切片中的杂质如同一群密密麻麻的小虫子,让人眼花缭乱。
“看这组数据,”李向前面色凝重地用红笔圈出硅、磷含量的检测结果,笔尖在纸张上戳出沙沙的声响,“杂质超标非常严重,这首接影响了钢水的质量,炼出的钢坯全是砂眼,根本无法使用!”
小张站在一旁,手持放大镜,仔细观察着废钢的断面。放大镜的镜片上沾满了铁锈粉末,他的眉头紧紧皱起,“李工,你看这铁锈下面,还有厚厚的油污,不先把这些油污和铁锈除掉,根本没办法进行下一步的处理啊。”
窗外,阳光洒在废钢堆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王副厂长的身影在废钢堆前徘徊,他时而蹲下身子,捡起一块废角钢,仔细端详着。
那块角钢上,曾经用红漆写着“大炼钢万岁”的标语,如今己经斑驳成模糊的色块,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试制的地点选在了废弃的工具仓库,这里弥漫着机油和铁锈混合的刺鼻气味,让人感到有些窒息。
李向前站在仓库中央,指挥着工人们忙碌地工作。他们将报废的轧辊改造成破碎机,巨大的锤头被吊在空中,铁链发出“咯吱”的呻吟,仿佛不堪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