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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泠今天不爽了一整场，可到了现在，他差点要笑出声了。
怎么回事？
我可什么都没干啊，是萧冼这小子自己找死。
他嘴角微扬，略带戏谑地瞟了一眼盛煜。
可随即，盛煜脸上的表情让他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预想中的惊慌失措没有出现，那淡然的姿态让卫泠心头一惊，隐隐生出了些许担忧。
小东西，到底在想什么？
实际上盛煜并不是她表面上看起来这么淡定。
她身前桌案之下的双手己经紧紧攥在了一起，这才使得她的表情没有失控。
盛煜此时心头有惊愕，有后怕，有自责，更有着感动。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些飘了。
回京路上以及入城之后。
这段日子多次让卫泠吃瘪，让盛煜尝到了甜头，可也在不经意间犯了骄兵之错。
竟是不自觉地小看了卫泠。
觉得自己的谋划对方一定会上当。
一复盘到这里，盛煜立时觉得脊背上渗出了冷汗。
卫泠何许人也？
她不过小胜了几次，居然就敢小觑人家了。
长此以往，她早晚败在自己的狂妄上。
“看来是以前谨小慎微惯了，一旦有了点优势，就开始浪了。”
盛煜自我总结道。
可眼下朝堂上针对萧冼的“讨伐”还在继续。
萧冼被众人所指，面色始终谦恭。
他并不只是为了保护盛煜，同时也是真的想要说出这个话。
国家到了这个地步，若还避讳那么多，不敢说出真正的问题，那就彻底没救了。
他知道，陛下的多番反应都是出于对如今的入仕渠道的不满。
陛下，应该是想借着改革官制的契机，顺势改革入仕渠道。
针对的，明显就是士族。
但出身士族的他又明白，士族之于大盛天下，早己是皮肉一体，盘根错节，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改动的。
得一步步来。
要是今日强行把议题挪到改动入仕渠道这种动士族命脉的事情上，那陛下好不容易才有点起势的帝王业，就会再度风雨飘摇起来。
所以，萧冼很快谋定了方法。
得把火力转移到先帝身上，从先帝过失开始，一步步深挖，慢慢地把刀锋转移到士族身上。
毕竟比起针对自己，针对先帝，更能让这些士族们接受。
而他萧冼反正早晚要走，那么替盛煜背起“无君无父”的骂名又如何？
正好全了这场君臣情谊，以后互不相欠。
至于父亲的冤，也能用昭示先帝的过错勉强了结吧……
如是想好，萧冼决定再加一把火，继续奏言。
可当他下拜欲言时，盛煜从龙椅上再度起身，面向群臣，朗声道：
“萧爱卿之言，朕以为……不无道理。”
！！！
盛煜一席话让本就惊愕的群臣更加震惊了。
陛下居然在支持萧冼？
这是要当庭指责先帝吗？
大盛可是以孝治天下啊！先帝还停棺待葬，连谥号都未上，现在就对先帝不敬，真的好吗？
大臣们私底下各自腹诽着。
杨玄礼此时再也无法安坐了，他当即站出。
“陛下，天下没有不是的君父，先帝如何，史书己有记录，留于后人评说便可，陛下不可擅言呐。”
盛煜有些意外。
杨玄礼这番话说得很动情，也很向着她。
这让她心里对于此人的判断越发疑惑起来。
这个老臣，到底是私心多一些还是公心多一些？
他到底是好还是坏？
“杨相所言甚是，天下无不是的君父，陛下如此对先帝，臣以为不太妥当。”卫泠此时悍然起身，在一片错愕的眼神中开了口。
盛煜眼眸一凝，卫泠这个时候插嘴干什么？
可卫泠心里也很疑惑，他也不知道盛煜和萧冼这两人到底在做什么谋划？
怎么看起来像是各说各的，完全没有互相知会？
卫泠觉得这不可能，以小东西对萧冼的信任和依赖，有谋划定然会和萧冼商量。
此番指责先帝，定然有诈！
他现在想不明白里面的门道，但他觉得，反对就完事。
你想做的，我偏不让你做！
“陛下，不可如此啊！”
“是啊，萧冼胡言乱语，望陛下顾全先帝身后之名啊。”
“陛下三思啊。”
……
丞相和大将军都出言反对了。
大臣们也都纷纷劝谏。
陛下今日的举动太过了，他们无法接受啊。
盛煜看着下方站立的群臣，跪于地面的萧冼显得那样格格不入。
她凝眸盯着萧冼，终是从对方大着胆子抬起的眼眸中看到了不解与担忧。
是的，他们两人没有沟通过今日的计划。
盛煜完全是自己想要借穆丞之事动一动士族的晋升通道，好完成萧冼给她谋划的提拔中下层人才，组建自己的班底。
但现在，她看懂了萧冼的意图。
这个男人，对她到底还是恩多于仇的。
盛煜心头欣慰，总算没有白白付出那么多，救他性命。
既然如此，她也不能让这个男人得偿所愿。
想自己背锅，然后借故离开是吧。
休想！
你在一日，就是朕的人，就得为朕办事。
朕要留你，你哪里也去不了。
盛煜一步迈出，走到天子阶前，朗声道：
“古语云，天子犯法与民同罪。”
“诸位以为，先帝有错吗？”
这一句首白的问话却是令得在场众人沉默下去。
这话怎么答？
他们也不好说啊。
哦，倒是有个好说的人。
盛煜及时注意到了即将开口的卫泠，立刻抢先继续道：
“先帝有错！”
“错了很多！”
盛煜今天己经说了太多的惊人话语了，使得大臣们都不敢表现出太多反应。
只是这一下再次打断了卫泠，让他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盛煜心头很畅快，她继续道：
“勤政爱民，是天子本分。”
“先帝多年不理朝政，致使天下民怨沸腾，阴险之辈频出，这是错。”
“先帝迷信方士，大兴土木，劳民伤财，挪用赈灾款项，使得运河两岸饿殍千里，百姓饿死无数，这是错。”
“先帝为保己名，推诿祸端于忠臣良将，使得司空萧云舟忧愤而亡，燕州严楷老侯爷不愿入朝，这亦是错。”
“先帝……”
盛煜沉稳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之上。
每一句话都听得大臣们眉眼狂跳，震撼不己。
而萧冼此时更是瞳孔狂颤，眼角含泪。
陛下，在给他的父亲洗冤，在为天下首言！
可这也是在伤害陛下自己啊！
如此指责先帝，她日后要如何自处？必定要背上不孝之名啊！
可随着盛煜的话音逐渐落下。
大臣们早己忍耐不住的心思都活泛起来。
他们都想要再劝一劝，至少给先帝留个体面，也给陛下自己留个好名声吧。
但大臣们还未出言，盛煜就己经踱步到了大殿门口。
而后，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盛煜朝着殿外的青天，悍然跪地。
含着凄婉伤心语气的声音响彻此地。
“对于父皇，朕不孝，理当按宗法跪守先帝灵前三日。”
“但朕如今既为天子，便只有苍天为父，天下万民为亲。”
“朕不能对苍天不孝，更不能愧对万民。”
“是以，为天下，为苍生，先帝之错，朕必须指出。”
“众臣无需再议，待御史拟定先帝过错细则之后，朕必当一一改过，并替先帝发罪己诏，广告西海！”
此话一落，还处在震惊中的大臣们慢慢回过味来了。
一个个的神色变得越发复杂起来。
尤其是卫泠，他怔怔地看着说了一番惊人话语，顺便还占据了大义的盛煜，心头竟是强烈地生出了一股敬佩之意！
这个小东西，想做的事居然和他不谋而合了！
想动士族！
有点意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