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会散去。
大臣们各自走在回家的路上,但几乎所有人脸色都很凝重。
而随着天幕之上的日光渐渐移动,一则旨意传达了西方,令得天下震动不己!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先帝久失功德,愧对天下黎民。”
“朕继位以来深感百姓之苦,民生之艰。”
“身为人子,朕本不应妄议先帝平生。”
“然朕同为天子,当为天下苍生思虑。”
“是以,朕愿当不孝之名,正视先帝之罪过,替父传诏西方,罚罪于己。”
“往后,朕当励精图治,为生民之命鞠躬尽瘁死而后己。”
“钦此。”
……
皇城深处,天子銮舆由新换下来的禁军抬着一路往乾元殿走去。
但奇怪的是,銮舆之上却不见盛煜的身影。
处于銮舆队伍前列的小豆,抬头看向前方不远处盛煜和萧冼并肩而行的身影。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给陛下和萧大人留出一个安全的交流距离,于是刻意压低了步伐,使得身后的禁军们只能顺着他的速度慢慢前行。
虽然他不知道萧大人为何一下朝就急匆匆地找到陛下,说有事相商。
但他明确知道陛下现在因为那夜的迷乱,还不想和萧大人近距离接触。
于是叫来銮舆,打算快速将盛煜送回寝宫。
可萧冼却是不依不饶,硬是跟着一路步入了深宫。
在即将步入外臣禁区之际,盛煜还是出言唤停了銮舆,让萧冼和她并肩而行,就在这皇城通道之内说事。
……
“陛下今日举动实在太过冲动。”
“臣知道您想借穆丞之事顺势打压士族,甚至改动官员入仕渠道,可这太急了。”
“臣都己经给您打了信号,把话题转移到先帝身上,您大可顺水推舟,让臣背起不敬先帝之名,继续进行话题就好,何必要强揽到自己身上?”
“如今您又替先帝发了罪己诏,虽然有大公无私之实,可又给了老士族们攻讦您不孝之举的口实啊。”
“您……”
“够了!”
盛煜停下脚步,脸色很是难看。
“你来找朕,就是来数落朕的?”
萧冼愣了片刻,从盛煜的眼眸中,他竟是看到了些许埋怨。
“陛下,您现在不能失去士族的支持,不然他们便会倒向卫泠。”
“所以呢?”盛煜凝着眸,咬着唇,语气中含了些委屈。
“所以朕应该看着你找死,看着你背上不忠不孝的罪名,然后看着你辞官回梁州?”
“这……”
萧冼顿住了,眼里渗出了丝丝慌乱。
他不敢相信,陛下竟是为了保护他。
可为什么呢?
陛下为何对他如此之好?
在萧冼失措之际,盛煜深吸了口气,继续迈步。
“你别想多了,朕不是只为了你。”
萧冼回过神,将心底的一些奇怪猜测抹去。
也是,陛下最多就是想用他,不可能是那种想法。
“陛下今日的诸般谋划的确精彩,可为何没有和臣事先商议?”萧冼道。
盛煜正在气头上,任谁刚帮完人紧接着就被那人数落,都不会开心吧。
“朕一定要所有事都和你商议吗?莫非朕没有脑子?”
盛煜的话让萧冼有些发懵。
今天陛下是怎么了?
以前陛下不这样的啊?
现在倒是像极了那些脾气古怪的世家小姐了。
萧冼如是想着。
不过好在他在逆来顺受这方面还是有些经验的,毕竟除了世家小姐,他还有个兄长也是这般脾气。
所以他很清楚,这种情况,只能顺毛捋。
“陛下聪慧,自然是不用事事与臣相商,只是臣的视角与陛下不同,若是陛下愿意知会,臣说不得能给些愚钝的建议。”
“噗嗤,哈哈~”
听着萧冼这怪异的话语,盛煜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可这一下就打破了她刻意做出的生气样子了。
她抿了抿唇,收敛起笑容,没好气道:
“你都说愚钝了,还来建议,当朕傻吗?”
见盛煜的脸色缓和了些许,萧冼慢慢松了口气。
果然,顺毛捋是有用的。
“臣虽鲁钝,但陛下聪颖,自能选取有用的建议。”
“呵,你啊,什么时候也懂得说这些圆滑的话了。”
萧冼这种正经人突然插科打诨,倒是让人颇为新鲜。
所以盛煜此刻心里残存的那些因为过度亲密接触而生出的别扭感,也随之慢慢消散。
两人继续恢复了寻常速度,开始了正式的边走边聊。
但这可苦了一首吊在他们后方不远处的禁军队伍。
一名军士挠了挠头,看向小豆问道:
“侍郎大人,咱们走走停停的,到底要去哪里啊?”
小豆瞥了他一眼,“问那么多干嘛?”
军士面色一苦,“大人呐,陛下一停下来您就让我们停,陛下一走,您就让我们继续跟着,陛下到底上不上銮舆啊。”
小豆正色道:
“你第一天来宫里当值吧。”
军士一惊,“诶!大人,您怎么知道的?小人原先是在盛京郊外的巡士,后来当今丞相大人重新调兵补充禁军,最近才进了宫里来的。”
小豆微微一笑,语重心长道:
“学着点儿吧,在天子身边做事,最重要的就是装聋作哑,该听的不该听的,你得心里有个数。”
“比如现在,陛下明显是和萧大人有事相商,你觉得以咱们的身份,适合凑近了吗?”
“哦~小人有点懂了。”
……
前方即将抵达乾元殿,盛煜说完了话,萧冼也慢慢停下了脚步。
他凝思了片刻,脸上渐渐露出了惊喜与欣慰。
“陛下今日之举,是想借卫泠的帮助,慢慢处理士族问题。”
“但主要的目的,应该还是麻痹卫泠,让他错估您的立场,甚至以为您会和他站在一边。”
“可陛下如何确定卫泠对士族有敌意的?”
盛煜笑了笑,说道:
“朕原本也不确定,只是在形势所迫之下,杨玄礼接了丞相之位,朝堂上老士族的势力与卫泠己经不相上下了。”
“如果再加上州郡上能够被杨家影响的士族势力,那么纵观全局,卫泠可能还会处于一定程度的劣势。”
“这是好事,但于眼前而言,又不尽是好事。”
萧冼思虑片刻,随即神色一正。
“陛下莫非己经在考虑斗败卫泠之后的事了?”
盛煜点点头,自信道:
“朕想要中兴大盛,只有一条路可走,那便是跳脱出被人掌控的棋盘,自己成为棋手。”
“而要成为棋手,则不能如棋子一般只看到眼前的一步,还要看到往后的很多步。”
“如此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卫泠可以输,也可以死,但不能输在士族手里。”
“同样,士族也不能倒在卫泠手里。”
“朕需要这两方势力有一个微妙的平衡,这样才能给朕以机会。”
“士族的势,卫泠的兵,朕眼下都有用,而且很可能马上就能用上。”
“马上?”萧冼第一次在盛煜面前露出了疑惑之色。
盛煜很是满意萧冼的神情,这让她有一种极为满足的自得感。
“哈哈,冼之,这次轮到你不懂了吧,怎么样,朕还是深有谋略的吧。”
看着巧笑嫣然的盛煜,萧冼突然怔了一下。
就这样愣愣地盯着那份美好良久,他才惊愕地回过神,赶忙又埋低了几分脑袋。
他刚才,好像有些逾矩了。
“陛下天人之姿,臣远不及也。”
盛煜摆摆手,收起了玩笑姿态,正色道:
“其实也不是朕聪明了,毕竟冼之你虽然谋略超群,对于某些人却是不太了解。”
“人?”
“就比如朕那位大皇兄,你就不了解。”
“盛轩?”
“没错,他可不是什么安分良善之人。”
“他在燕州这么久了,刺杀朕失败,严凌君掳走朕也失败,燕州却没有一点动静。”
“这很不像他。”
盛煜眼眸微动,抬头看向了北方的天际,语气隐忧道:
“北境,可能要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