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晗刚缓过来劲,京中贵妇圈子的请柬就如同雪片般飞来。
家年擢升工部侍郎,又是户部尚书刘二福的嫡子,炙手可热。
她这个“刘侍郎夫人”,自然也成了众人争相结交的对象。
这一日,郑晗应邀赴吏部侍郎王夫人举办的赏花宴。
夫人们三五成群,或赏花,或品茗,言笑晏晏,话题却总免不了围绕着夫君、儿女、内宅之事打转。
“……要我说还是刘夫人福气好。”
一位身着玫红衣衫的夫人轻摇着团扇,眼波流转地看向郑晗,语气带着七分艳羡三分试探。
“刘侍郎年轻有为,又得圣眷……听闻在地方上这些年,竟是半点花边也无?连个通房丫头都不曾收用?这……可真是打着灯笼也难寻的好郎君啊!”
这话一出,周围几位夫人的目光都聚在郑晗身上。
有好奇,有探究,更多的,是藏不住的羡慕,与一丝难以言说的酸意。
这深宅大院里的女子,谁人不渴望夫君一心一意?家宅安宁?
可真正能拥有的,凤毛麟角。
郑晗端起面前的青瓷茶盏,浅浅啜了一口,茶香氤氲间,唇边漾开一抹温和却疏离的笑意。
“王夫人谬赞了。外子不过是恪守本分,心思都用在公务与照料家小上罢了。夫妻相处,贵在知心,其他的,倒也不必强求。”
语气平淡,既不自矜,也不刻意避讳。
“哎哟,刘夫人这话说得可轻巧!”
另一位珠翠满头的夫人用手帕掩着嘴笑,
“刘侍郎立身正,自是不必强求。哪像我们家那个,我不强求,他就能一年给我抬回三五个来,闹得家宅不得安宁!”
她自嘲的话里带着怨气,引得周围一片低低的附和与叹息。
“说的是呢……”
“刘夫人真是好福气……”
“刘尚书府上的家教,当真是这个!”有人悄悄竖起了大拇指。
听着这些七嘴八舌的议论,感受着那些真真假假的艳羡目光,郑晗心中却异常平静。
她们看到的,只是家年不纳妾、不沾花惹草的洁身自好。
这固然可贵,但她们又哪里知道,刘家给予郑晗的,远不止夫君的忠诚与爱护。
她们不会知道,当她收到公公亲手绘制图样,请工匠为璟儿特制的机关鸟时,那份被珍视的暖意。
她们不会理解,当家年将工部繁杂的治水典籍放在她面前,与她讨论其中疑难时,那份被当作平等交流者的尊重。
她们更无法想象,她的女儿,刘千璟,可以穿着骑装,在她父亲的保护下,迎着落日策马扬鞭,小脸上洋溢着无所畏惧的明媚笑容。
忠诚与爱护,只是这棵名为“刘家”的大树,最显而易见的一根枝干。
它扎根于地下的,是尊重,是开明,是竭尽全力为家人撑起的足以翱翔的天空。
这份底蕴,方寸内宅如何关得住?
寻常妇人的眼界,又如何能真正窥见?
宴席散罢,回到别院时,己是华灯初上。
刚踏入垂花门,便听到一阵清脆如银铃般的笑声传来。
“爹爹,高点!再高点!”
“好,璟儿可要抓紧喽。”
循声望去,只见庭院中那棵高大的海棠树下,家年正将璟儿高高举过头顶,让她去够那开得正盛的一簇粉白花朵。
璟儿咯咯笑着,小手努力伸向花枝。
家年仰头,小心翼翼地托举着女儿。
晚霞余晖落在他清俊的侧脸上,镀上一层温柔的金边。
他官袍的下摆随意掖在腰间,露出里面月白色的中衣,早己不复白日里的端肃严谨,只剩下满身的轻松与宠溺。
“娘亲!”
璟儿最先看见郑晗,在爹爹肩头兴奋地挥手。
家年也转过头来,看到郑晗,眉眼间的笑意更深,稳稳地将璟儿放下。
小家伙像只归巢的小鸟,欢快地扑进娘亲怀里,带着一身海棠的甜香。
“回来了?累不累?”
家年走过来,很自然地接过郑晗臂弯上搭着的披风,温声问道。
“还好。”郑晗笑着摇头,替璟儿拂去发梢沾上的花瓣,“倒是你们爷俩,玩得挺开心?”
“爹爹给我摘了最好看的花!”
璟儿献宝似的举起手里那支娇艳的海棠。
家年含笑看着郑晗,极其自然地替她理了理鬓边被风吹得微乱的发丝。
指尖温热,动作轻柔。
这寻常夫妻间再自然不过的亲昵,却是在方才那场充斥着虚与委蛇的宴席上,永远也看不到的真情流露。
晚间,家年同郑晗说起了他与父亲一同督造的巨轮海船,眼中犹如星辰般闪耀,神采飞扬。
郑晗看着夫君眼中那充满挑战与斗志的光芒,一时竟也豪情万千。
京城的风浪,或许比闰州更加汹涌诡谲。但她不再是当年那个离京时满心忐忑的新妇。
刘家予她的,是安稳,是风骨,是眼界,是并肩同行的底气,是足以托举梦想的羽翼。
巨轮将启,新的征程己在脚下。
有家如此,前路何惧?
郑晗握紧了夫君的手,指尖传递着无声的力量。
家安掌心温热依旧,回握的力道坚定而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