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瓷的脊背紧贴着炼人窑潮湿的砖壁,青灰色窑砖的缝隙里渗着暗红血渍,那是前日被投入窑眼的桑巫童女留下的最后痕迹。十二岁的身体蜷缩在废料堆的阴影里,麻布衣襟下未愈合的鞭伤渗出脓血,混着窑灰凝成磁州窑特有的铁锈斑。她将耳朵贴在窑壁上,听见墨家匠人用青铜刮刀剐蹭骨灰的沙沙声——那些从童女颅骨中剔出的骨髓正被混入铅釉,浇筑成镇压节气的「星龛俑」。
指尖掐进掌心的溃烂处,冰裂纹在皮肉下蜿蜒生长,如同定窑开片的细密纹路。三日前,她偷看了《墨经·器殉篇》里的「血釉定脉术」,用磁州窑铁粉混着自己的血烙下这道伤口。铁锈味的粉末此刻正被血水浸透,在掌心凝成锯齿状的薄刃。她咬住下唇,刃口贴上腕间缠绕的荒绞丝——那是墨家用九黎尸蚕丝炼制的束缚法器,丝线里嵌着三百六十颗噬魂金砂。
突然,窑顶传来一声裂帛般的脆响。姜瓷猛地抬头,只见一尊未烧制的青釉人俑轰然坠落,俑身砸在废料堆上迸出刺目火星。人俑空洞的眼窝里淌出混着骨粉的铅釉,而最骇人的是它胸腔处嵌着的吉州窑木叶盏——盏底桑叶脉络正虹吸着她伤口溢出的血珠,叶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枯黄转为猩红。
"姒璇的野种果然烧不透!"监工的暴喝裹着青铜量天尺的破风声劈来。姜瓷翻身滚向窑眼,1200℃的匣钵砂灼烧着后背,她却抓起一把滚烫的砂粒混着铁粉扬向追兵。砂粒触血的瞬间,磁州窑铁锈斑如活物般暴长,顷刻封死了窑门。烈焰从砂粒缝隙中喷涌而出,点燃了人俑腹中密封的《伪月令》竹简,火舌舔舐着「惊蛰位祭品:姜瓷」的字迹,将墨家的朱砂批注烧成灰烬。
热浪推着她撞向窑壁的逃生孔,碎裂的砖石划破脸颊。姜瓷忍痛钻出孔洞的刹那,忽见十五日前被献祭的桑巫童女残魂飘在眼前。那魂魄只剩半边身子,另半截躯干被炼入星龛俑的铅釉里,此刻正用骨裂的手指指向西北方的磁州窑遗址。残魂的嘴唇无声开合,姜瓷从口型辨出巫咸古语中的「辰砂」二字——那是母亲姒璇教过她的最后一句咒言。
跌跌撞撞奔至磁州窑遗址时,姜瓷的布鞋己被碎瓷割破。月光下,方圆十里的窑炉废墟如同巨兽骸骨,残破的匣钵堆里散落着未烧制的陶坯。她跪坐在碎瓷堆中,冰裂纹正贪婪吞噬扎入膝盖的瓷片能量——这是她第一次清晰感知血脉的异动。那些汝窑开片纹般的裂痕在皮下蠕动,将青瓷碎片融为液态青铜,沿着血管流向心口。
半截定窑孩儿枕斜插在碎瓷间,枕面婴孩的笑脸被烟火熏得焦黑。姜瓷伸手触碰枕芯渗出的液体,混着雄黄的雷公藤汁带着辛辣刺痛,却让冰裂纹的灼烧感稍缓。她俯身舔舐汁液,舌尖忽尝到铁锈味——枕底暗纹在月下泛起幽蓝微光,竟是一幅用霜降纹刻录的「辰砂焚城」工程图!
"十二座炼人窑沿河而建…每座炉心嵌三颗姒族童女头骨…"姜瓷的指尖颤抖着抚过图文。冰裂纹突然暴长如定窑泪釉,将整块孩儿枕裹入血脉。瓷片在吞噬下化为齑粉,而图纸上的朱砂标记却烙进她的瞳孔——黄河九曲处的红圈正是如今脚下这片废墟。
桑巫童女的残魂始终飘在三步之外。行至遗址深处的废弃窑洞时,魂魄突然凝成实体,半截身子伏在窑口嘶吼。姜瓷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窑洞内壁上布满抓痕,最深的一道刻着巫咸国星图——那是母亲姒璇的笔迹!
"阿娘…"她扑向石壁,冰裂纹触到星图的瞬间,整座窑洞突然震颤。壁面星图剥落,露出后面封存的青铜匣,匣面饕餮纹的獠牙间卡着一片吉州窑木叶盏残片。姜瓷用染血的指尖撬开铜匣,内里竟是墨家「量天尺」的锻造图,图中标注用姒族童女脊髓炼制刻度线的秘术!
残魂突然发出尖啸,半截身子化作霜降纹缠住姜瓷手腕。她被迫将木叶盏残片按入冰裂纹,盏底桑叶脉络骤然虹化,映出姒璇被青铜锁链贯穿琵琶骨的幻象。母亲的声音穿透十五年光阴:"瓷儿,辰砂红处莫回头…"
追兵的青铜铃铎声自远处逼近。姜瓷攥紧量天尺图纸奔向遗址最高处,却在窑神庙废墟前僵住脚步——庙中残破的神像竟是母亲姒璇的容貌!神像掌心托着的磁州窑香炉里,插着三根未燃尽的定窑泪釉香,香灰组成北斗七星的形状指向正北。
冰裂纹不受控地探向泪釉香,吞噬的瞬间,姜瓷眼前炸开姒璇最后的记忆残片:
七岁的自己蜷缩在炼人窑角落,母亲用磁州窑铁粉混血绘出逃生图。墨家匠人的量天尺劈下时,姒璇反手将铁粉撒入窑眼,1200℃的火焰吞没了她的下半身…
"原来这逃生孔…是阿娘用命烧穿的!"姜瓷的嘶吼混着血沫。冰裂纹暴长吞噬整座香炉,磁州窑铁锈斑从她脚下蔓延,将追兵踏过的土地染成血红。当最先抵达的墨家匠人挥刀劈来时,她将量天尺图纸掷入风中——图纸遇血自燃,火光照亮神像眼底刻着的巫咸血咒:「辰砂焚城日,星移斗转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