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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瓷在永恒的黑暗中下坠。
指尖捏着的那半粒茉莉花苞，硬的像块冰。裴照濒死时挣扎出的那句话随它一同下坠：“霜雪封棺时…咬破它……”齿关死死咬合着，仿佛要将这唯一的光点碾进骨髓里——下方，三千黑陶俑组成的巨大脊椎图腾在昏光里蠕动，祭坛中央锈蚀的虎符如同一只血红的眼，冷冷凝视这注定被吞没的猎物。
“咔哒…喀啦…”
关节扭转的磨骨声在深渊中堆叠，陶俑群动了！朽烂的犁铧、断口的石斧、枯干的骨耜……所有农具的残片应和着虎符震荡出的无声指令，竟凌空悬浮重组。断裂处伸展出污浊的猩光，凝成筋络般的菌丝结构，瞬息之间，在姜瓷头顶织出一张遮天蔽日的血荆棘大网！
网眼收缩，根根带着陈旧铁腥味的血腥荆棘如同垂死的巨兽爪牙，朝着坠落的她兜头罩下！
无处可逃！
轰！一声沉响碾过耳膜，下坠骤然停止。后背的剧痛让她倒吸冷气，身下是冰冷僵硬的触感——一尊跪地的黑陶俑，以它僵硬屈起的背脊，充当了她最后的缓冲。姜瓷挣扎着侧头，瞳孔猛地收缩。
就在她摔落的身侧，俑身冰冷平整的肩胛骨处，嵌着半块熟悉的残器——是那天青洗！那曾引动秘色星轨、关系古窑复兴希望的重器，此刻只剩拳头大的一块残片，深深嵌在陶俑粗糙的灰陶肌理里。碗底那圈神秘的秘色星轨纹路并未熄灭，幽微的青光在裂纹中断续流转，如同最后的呼吸，顽强地抵抗着周遭浓稠的黑暗与祭坛虎符散发的污秽血锈。
嗡！
悬停的虎符再次震荡，无言的命令己下达。那刚刚成型的血荆棘巨网骤然收紧，尖啸着刺落！千钧一发之际，姜瓷身体的本能远比思绪更快——肩胛那处被裴照剑锋贯穿、又被菌丝侵染撕裂的伤口，仿佛受到下方天青洗幽光的感召，骤然灼痛起来！
嘶…伤口崩裂！
一股粘稠、滚烫、内里蕴含万千冰裂纹路的奇异“血清”，如同拥有生命的熔金，喷涌而出！那不是纯粹的血，它泛着瓷胎新裂时的微青，流光深处可见万千凝结的秘色星点，正是她在章七末为修复秘祭坛试图调制的秘色釉的雏形！
血釉精准地泼洒在天青洗残片上！
“滋——啦啦！”
如同滚烫的秘色瓷釉滴落在湿冷的泥胎上，刺耳的灼烧声响起。血清中流淌的秘色星芒瞬间亮起！冰裂纹般密集的能量网由血釉基底中生发、蔓延，眨眼间裹住了整个天青洗残片。那碗底本己黯淡星轨，如同濒死的萤火虫被注入了天河的波光，嗡然鸣响，霎时迸射出横贯深渊的青金色光柱！
噼啪！劈向姜瓷面门的血色荆棘，被这骤然爆发的青金秘光扫过，瞬间如冬雪般灼烧消融！光柱冲天而起，并未击碎上方的荆棘巨网，却仿佛一只无形巨手，将那兜头罩落的毒网猛地撑高、绷紧！荆棘上流溢的腥腐之气与秘色光柱激烈碰撞、中和，发出令人牙酸的腐蚀声。
姜瓷蜷在光柱旁，不顾肩膀撕心裂肺的剧痛，十指深深抠进支撑她的黑陶俑冰冷的背脊。她的血液在奔涌，意志在烧灼！天青洗残片上爆发的星芒与她自身流出的血釉同源同辉！那原本只是模糊设想、尝试调配的秘色釉浆……此刻借着她的血骨天工，借着这破碎的镇窑至宝，正淬炼成真！
“给我……补！”她从齿缝中挤出碎裂的命令，心神倾注于伤处奔涌的滚烫激流——那己是液体的秘色月光！那冰裂纹状的血清流光，在秘色青焰的指引下，不再是无力的喷溅，而是凝成了一道不断延伸、流淌着星光的粘稠光河！
血釉之河！奔涌着向天青洗上那最深、最刺眼的裂痕流去！
裂缝深处，淤积着浓得化不开的暗色污秽——那是被裴照骨鞭卷来时烙印下的磁州虎符血锈，是姒璇孽海菌丝最深沉的污染烙印！秘色釉浆灌入裂痕的刹那，如同净世天火撞入九幽秽土！
刺——轰！
两股根本对立的力量在天青洗的伤口深处猛烈爆炸！秘色星光与污浊血锈纠缠撕咬，天青洗残片剧烈震动，碗底星轨爆发出哀鸣般的尖啸！就在星芒即将压制住血污污秽时，那被秘光烧灼的缝隙深处，血锈污渍突然剧烈反扑、扭动！
它们竟在釉浆那镜面般的光影里，“描绘”出了可怖的幻象！
一根巨大、扭曲的脊柱骨架在光影中显现。那脊柱浸泡在沸腾的磁州窑铁锈熔浆池里，无数扭曲的菌丝铁线如同活蛇，深深勒入每一节椎骨。它们缠绕、拉扯，将数十根脊柱强行箍合成可怖的脊椎鞭形态！在椎骨与铁锈熔浆的交界处，隐约可见残破的黑花瓷片被熔进骨缝——那是背叛的烙印！光影中，一双手掌悬于血池之上，指尖正流淌下暗红的孽海脑丝，如同编织命运般缠绕着这血污骨鞭…… 菌丝脉络中暗浮血篆： 「血债抵天青」！
姜瓷的心脏被那双手的幻象狠狠攫住。脊柱鞭……那是姒璇用被磁州叛徒之血污染的共生体骨骼为基，融入铁锈与孽丝锻造的杀器！而这污秽，正顽固地蚀穿她最后的天青洗！
“嗬……”一口滚烫的血涌上喉头，又死死被她咽下，化作驱动血釉更强的烈火。“十七叔……”霍十七在磁州焚身护窑的怒吼仿佛响彻深渊，“……破璇笼！”她濒死前一刻触到虎符底那八字血偈的力量再次在胸腔炸开！那不是祈求！是传承的号令！
“以血作釉——”她嘶声裂肺，全身的骨头都在秘色光焰中轰鸣，“净污补天青！”
肩头的伤口彻底撕裂开！比之前更浓稠、冰裂纹更细密的秘色血釉决堤洪流般喷涌！这股血釉洪流中似乎点燃了亘古长存的星光烛火，冲入裂缝！
嗤嗤嗤嗤——！
幻象中的磁州铁锈熔池被秘色星火浇落，瞬间腾起大片污浊腥臭的黑烟！那悬浮着编织脑丝的森然手掌，在星火灼烧下如同落入明火的薄纸，瞬间焦黑蜷曲！深勒在脊椎鞭上的菌丝铁线，在金青烈焰中断裂、熔解！最后盘踞在裂痕深处的血污，发出无声的尖啸，挣扎着被寸寸蒸发，剥落……星轨重新连接！断裂处被晶莹、坚韧、流淌着微青冰裂纹血丝的奇妙“釉补”填补、弥合！
嗡——
天青洗上幽微的秘光瞬间转为强韧、澄澈的星辰之桥！完整而清晰的星轨纹路在碗底舒展流动！秘色光华不再局限于残器本体，如同苏醒的星河巨龙，冲天咆哮！
轰隆！上方由血荆棘组成的巨网被彻底熔穿！崩散的荆棘碎片如腐败的血雨洒落深渊。
光柱横扫！深渊底部那三千尊静默列阵、刚刚屈膝构成脊椎图腾的黑陶俑，在磅礴的秘色星光照耀下，僵硬的身躯猛地剧烈震颤！它们体内那支撑屈膝姿势的菌丝“关节”如同被热针刺入的冰线，纷纷发出密集细微的爆裂声，刺目的秘色光焰从俑体的眼耳口鼻甚至陶衣的裂缝中透射出来！
它们高举头顶、组成图腾“椎骨”的无数残破农具上，猩红的菌丝脉络如同被驱散的血色墨水，正快速退却、剥离！而作为“骨髓”流淌在陶俑体内、构成控制骨架的孽海脑丝，更是在秘色星火的席卷下，如沸汤沃雪般消融殆尽！
咔嚓！咔嚓！咔嚓！
令人头皮发麻的崩裂声此起彼伏。失去菌丝联结与支撑，最前排数十尊屈膝跪地的黑陶俑如同被抽去了筋骨，高大的陶躯猛地向内塌陷、碎裂！碎裂的陶片中迸溅出细微的腥绿气，随即被浩荡的星光彻底涤荡成灰白的微尘！
支撑姜瓷的那尊陶俑也未能幸免，陶质膝盖在剧震中轰然破碎。姜瓷闷哼一声，再次向下坠落。但这一次，她没有慌乱。手中紧握着的那半粒冰硬的茉莉花苞，似乎也感应到了这片秘色星火的恢弘，微微传递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暖意。
她仰望着头顶。秘色星轨己然修复，一道纯净璀璨的星桥刺破浓稠的黑暗深渊，穿透了仍在不断崩解的污秽荆棘穹顶，通往上方那不可见、却必然存在的——破晓天光！
脚下，失去核心控制的陶俑群正在不断崩塌，如同腐朽的巨堤。而祭坛之上，那块被骨鞭奉上、血锈弥漫的虎符，在纯粹的秘色星火照耀下，如同暴露在阳光下的冻疮，发出滋滋的声响。符文表面那扭曲的「璇」字枯骨划痕，正被星火一点点逼退、焦化。
那血锈祭坛上镌刻的古老谶言 「璇骨饲秣处，岁岁虎符生」 在星光中无声呐喊，血光翻滚如同不甘的诅咒。
姜瓷深深吸了一口弥漫着烧灼菌尘的空气，带着陶土粉末和血腥的味道。秘色釉浆流淌过天青洗裂痕的粘腻触感还留在指尖的律动里。深渊并非终点，那桥的方向才是征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