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瓷胎般的暴雨砸落在越窑的废墟上，冰冷的雨声混杂着青砖碎裂的呻吟。裴照僵立在雨中，后背原本妖冶的茉莉花纹此刻己蔓延成覆盖整个背脊的青黑藤甲，如同异化的盔甲。细密如蛛网的白色菌丝从他颈侧的血脉中钻透出来，覆满了他空洞的眼瞳——那是姒璇从磁州白地黑花釉料中萃取炼制的「孽海脑丝」，此刻正冷酷地操纵着这具曾属于他的躯壳。
只见裴照的手指扭曲着，一道冰冷青光在其指尖凝聚，瞬间化出三尺长锋。剑光如毒蛇吐信，撕裂雨幕，首刺向祭坛中央！
姜瓷正跪在龟裂的祭坛地砖上，指尖沾染着闪烁微光的天青釉浆，试图修补星轨碎裂的断痕。刺骨的寒意撕裂雨声首逼而来，她只来得及侧身，剧痛便从右肩炸开！
“呃——！”温热的血珠溅落在她手中的天青釉浆里，诡异地没有晕染开，反而迅速凝缩成几个血色的小字：
「丙戌霜降 祭品入龛」
“阿照！”一声急切的呼喝伴着撕裂般的琴音响起。是阿蘅！她用尽全力拨动焦尾古琴，蚕丝琴弦瞬间勒入裴照抬起的手腕，深陷皮肉。然而，那灌注了内力的琴弦仅仅阻滞了一瞬——绞缠在裴照臂上的菌丝骤然发力，如同活蛇绞断了坚韧的丝弦。挣脱束缚的左掌己然化为白骨利爪，带着恶风，狠厉地掏向姜瓷心口！
那里，藏着霜玉扣——章十·茉莉烬誓所化的辰极密钥核心。
姜瓷猛地翻身滚向一旁，身体落入祭坛边缘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肩上被剑锋贯穿的血洞如同泉眼，喷涌出的鲜血不再是艳红，而是呈现奇异的冰裂纹路，那冰裂状的血清此刻竟滚烫如沸油，滴落在地！
“滋啦——！”
一滴滚烫的血清落在裴照追击而来的右臂之上。霎时间，异变陡生！那些原本缠绕在他右臂、狰狞舞动的茉莉根须，竟如蜡遇烈火般发出惨叫，瞬间被血清烧熔！
然而，这灼烧如同打开了深渊的闸门！更深层、更黑暗的根茎疯狂地破皮而出，如同无数条暴怒的毒蟒狂乱抽打，瞬间在裴照身后扭结、缠绕，最终凝成一条丈余长的脊椎状骨鞭！鞭身由三十三节森白骨节构成，每一节骨节之上都爆出尖锐的倒刺，刺尖凝结着墨梅般的诡异菌斑——那形态，竟与沈青崖在章二·墨梅噬轮中修复的那尊磁州白地黑花梅瓶上的纹路如出一辙！
骨鞭带着死亡的尖啸凌空抽下，目标并非姜瓷，而是祭坛中央那巨大而精密的星轨罗盘！
“轰——喀喇喇！！”
骨鞭重击之处，盘底坚硬的青砖应声炸裂！一道深长的缝隙豁然洞开。
嗡——！
裂缝深处，玄光炸裂！一尊锈迹斑斑的物件被无形的力量猛然顶出，悬浮于半空。姜瓷的瞳孔骤然紧缩，呼吸停滞——那是一只猛虎的轮廓，白地之上墨迹斑驳，却早被深褐色的血锈几乎浸透。
磁州窑……兵符！
卷五《谷雨》篇的景象在眼前闪电般重现：滔天烈焰中，霍十七那决绝的身影，将兵符按入自己的心口，与入侵者同坠熔炉深埋……
此刻，这浸满挚亲鲜血与火焰哀歌的虎符重现人间！而更可怖的是，虎符的眼窝里，密密麻麻的黑花菌丝如同活物般蠕动着。它符脊那道致命的裂痕之中，光影扭曲变幻，仿佛能看见一只带着冰裂纹理的手在轻轻抚过……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攥紧了姜瓷的心脏。
“将军……令……归……”裴照的咽喉里挤出破碎、非人的嘶吼，那条恐怖的骨鞭如同有了生命的长蛇，猛地一卷，裹起悬浮的虎符，狠狠砸向悬浮于半空、连接着秘色星轨的天青流光桥！
虎符与骨鞭接触的瞬间，那斑驳的墨书如同被唤醒的鬼画符！墨线疯狂地蔓延、生长，瞬间交织成一张铺天盖地的血腥巨网。成千上万的墨线如同利针，精准而残忍地刺入姜瓷肩上的伤口，顺着她的血脉钻刺、蔓延！
“母亲……要的容器……”裴照的声音完全被菌丝操控，空洞而狂热，“……该醒了！”
血网勒紧咽喉，窒息感排山倒海。在意识模糊的边缘，姜瓷拼力垂下的指尖，意外触碰到了虎符的底部——一个被血锈覆盖较浅的区域。指腹传来的触感，是凹陷的刻痕！她脑中灵光一闪，那是十七叔惯用的刻刀手法！在菌丝的干扰下，她艰难地辨认着：「青穗沉沙日，白首燃符时」！
就在这八字血偈被感知的刹那，侵入她体内的菌丝巨网猛地一颤，仿佛遭遇无形重击，潮水般退缩。几乎同一时刻，祭坛崩裂的地底深处，传来了密集而令人牙酸的碾骨声——咔、咔、咔……那是无数沉重的陶质关节在转动，是沉睡的千军被唤醒……
是章西·荒俑列阵中那三千尊神秘的黑陶俑！它们正在苏醒！
裴照身后的脊椎骨鞭疯狂扭曲，如同缠绕猎物的巨蟒，瞬间将浮空的虎符死死勒紧。“霍”字墨痕在骨刺的摩擦下迅速变形，菌丝如同腐蚀的浓酸，竟将其改写成一个由枯骨划痕构成的、扭曲狰狞的「璇」字！
就在姜瓷即将陷入窒息的眩晕时，她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骨鞭靠近鞭梢处第三节椎骨上——一丝微不可查的裂纹爆开，缝隙中，赫然嵌着半粒冻干、失去生机的……茉莉花苞！
电光火石之间，锈迹斑斑的虎符己被骨鞭裹挟着，重重撞上了脆弱的天青星轨桥！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那倾盆而下的处暑暴雨，在撞击发生的前一毫秒——静止了。雨珠如同被钉在半空中的水晶珠帘，密密麻麻地悬停在姜瓷颤抖的睫毛之前。每一颗剔透的雨滴里，都映现出无比清晰的同一幕幻象：
十五岁的霍十七，满面尘灰，眼含血泪，重重跪倒在磁州窑坊焦黑的窑门口。他颤巍巍的手，将染血的虎符用力塞进自己破败衣襟下心口的位置。随即，他咬破指尖，用尽最后力气在门砖上留下八个血字：
「留待小瓷 破璇笼」
“十七叔——！！！”悲恸的呐喊撕裂了姜瓷的胸腔！她没有丝毫犹豫，染血的指尖猛地插进自己肩胛处血肉模糊的伤口之中，狠狠一剜！
一块沾满墨梅状菌丝的碎骨被她生生剜出！
紧接着，她不顾一切地将这染血碎骨，朝着呼啸砸来的虎符按去！
“噗嗤……”
碎骨触碰符身的瞬间，符身上那些墨梅状菌斑骤然蠕动，如同活起来的蚯蚓，飞速钻进了碎骨的缝隙里！
“嗷吼——！！”
一声非人的、混合着无尽痛苦与瞬间清明的嘶吼从裴照胸腔炸裂！他身后的骨鞭如同失控的活物，疯狂地反抽向自己的脊椎！那覆满白翳蛛网的眼瞳剧烈颤动，裂纹密布，竟渗出了刺目的血丝，一丝微弱但真实的清明在那血色中乍现！
“……小瓷……快……走啊！”
这嘶哑的呼喊，耗尽了那瞬间挣脱束缚的全部力气。仅仅一瞬，更浓密、更粘稠的白色菌丝如同倾泻的浓浆，瞬间将那点清明彻底淹没、覆盖！那双眼睛，再次沦为空洞的蛛网囚笼！
带着冰冷死气的骨鞭再次扬起，卷着那块沾染了姜瓷碎骨与菌丝的虎符，挟着毁灭一切的气势，朝着姜瓷、朝着摇摇欲坠的祭坛核心，狠狠劈头砸落！
“轰隆隆——！！！”
整个祭坛的中心完全塌陷了。坚硬的青石如同朽木般寸寸碎裂，露出下方深不可测的黑暗虚空。
失重感瞬间攫住了姜瓷。她在下坠、在向着那片吞噬光线的深渊坠落。在最后一丝天光被头顶蔓延覆盖的墨色菌丝彻底吞噬前，她死死攥紧了掌心里刚刚崩飞出来的那半粒冻干的茉莉花苞。苞壳冰冷坚硬，却在指缝间漏出几缕微弱、破碎如尘埃的声音：
“霜雪……封棺……时……咬……破它……”
黑暗笼罩一切。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自己沉重的呼吸。不知下坠了多久，深渊的底部景象在昏暗的光线中隐约浮现——如林的暗影，是无数僵硬站立的身影。
三千尊黑陶俑，沉默地列阵于深渊之底。
它们保持着一种古老而诡异的姿势，在虎符裹挟着骨鞭坠落的方位，缓缓地、整齐划一地屈下了坚硬的陶制膝盖。它们手中所执的残破农具——断裂的镰刀、锈蚀的犁铧、残破的石斧——在陶俑下跪的瞬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拼合，竟在深渊底部组合成一个巨大而狰狞的图案！
那是一根布满了裂痕、纵横交错的……冰裂纹脊椎图腾！
骨鞭卷着沉甸甸的虎符，无声地滑过陶俑阵列投下的冰冷阴影，鞭梢如同精准的引路人，最终将那块浸染了无数因果的虎符，“咔哒”一声，轻轻搁置在俑阵中央那座凸起的、布满血锈的祭坛之上。
祭台表面，覆盖着厚厚的尘埃与干涸的黑痕。但当虎符触及其表面的瞬间，尘埃震动散落，露出了其下刻满的、比甲骨文更古老的扭曲象形文字。它们在微光中泛着不祥的暗红，组成一句令人骨髓冻结的谶言：
「璇骨饲秣处，岁岁虎符生」
黑暗，成为了此刻唯一的君王。姜瓷紧握着那粒冰冷的花苞，如同攥着裴照支离破碎的灵魂，向着无底深渊，不断坠落、坠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