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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莹半扶半拉着裴钦踏进正厅，地龙的暖意裹着饭菜香气扑面而来。裴钦倚在雕花门框上缓神，苍白的脸色在热气蒸腾中泛起些许血色，指节却仍死死抠着腹部衣料。沈莹正要开口唤人取软垫，却见春桃捧着青瓷食盒疾步而来，檀木托盘上摆着山药红枣粥、几碟清淡小菜，还有一盅冒着热气的当归乌鸡汤。
“小姐！将军！”春桃福了福身，目光担忧地扫过裴钦紧绷的下颌线，“快用些热食暖暖身子。”
沈莹扶着裴钦在八仙桌前落座，指尖触到他冰凉的手背，心头猛地一揪。正要询问姜茶是否备好，目光突然扫过空荡荡的廊下，绣着并蒂莲的门帘无风自动：“翠竹呢？怎么不见她来？”
春桃手中的汤勺“当啷”一声磕在碗沿，垂下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密的阴影。她咬了咬唇，声音比案头摇曳的烛火还要微弱：“回小姐，翠竹她……”喉间像是哽着团棉花，春桃下意识攥紧围裙，“自从您愿意带她去北狄赈灾，收拾完您的细软行李，她就回沈府了。”
沈莹握着瓷碗的手骤然收紧，滚烫的粥水险些泼出。她望着春桃躲闪的眼神，突然想起今晨翠竹捧着锦盒时，眼底燃烧的炽热：“回沈府？做什么？”
“她……”春桃偷瞄了眼闭目养神的裴钦，压低声音道，“把这几年攒的银钱全送回去了，说是要给她母亲置副好棺木……”说到此处，丫鬟的声音几近呜咽，“还说什么，能跟着小姐死在外头也值了……”
正厅突然陷入死寂，唯有地龙燃烧的噼啪声清晰可闻。沈莹望着碗中漂浮的红枣，想起翠竹平日里咋咋呼呼的模样——总爱抢着替她挡酒，会在她熬夜时默默添炭，此刻却为了一场前途未卜的远行，提前安排好了后事。眼眶突然发烫，她慌忙低头抿了口粥，滚烫的液体滑过喉咙，灼得心口生疼。
“胡闹！”裴钦突然睁眼，剑眉拧成锋利的弧度。他抬手按住隐隐作痛的胃部，却在触及沈莹泛红的眼眶时，语气不自觉放软，“既己收下虎符，裴家军自会护你们周全。”
沈莹抬头望他，烛火在他眼底跳跃，映得那抹心疼愈发清晰。春桃悄悄退下时，裙摆扫过青砖的声响惊醒了怔忪的两人，沈莹将乌鸡汤推到裴钦面前，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先喝些汤暖暖胃……用完膳我便去寻她。”
裴钦望着她倔强的侧脸，舀起一勺汤药的手顿在半空。厅外风雪呼啸，却吹不散此刻萦绕在心头的暖意，原来这场奔赴北狄的征程，早己不再是他一人的孤军奋战。
正厅内的地龙烧得噼啪作响，却烘不暖八仙桌上凝滞的空气。裴钦垂眸盯着碗中浮沉着红枣的山药粥，青瓷勺搅动时，荡开的涟漪映着他苍白如纸的脸。他舀起一勺汤，喉结艰难地滚动，吞咽的动作比平日慢了半拍，仿佛每一口都重若千钧。
沈莹捏着象牙箸的指尖微微发白，夹起一箸凉拌笋丝送入口中，却尝不出半点滋味。她余光瞥见裴钦握着汤勺的手在颤抖，指节泛着青白，碗沿沾着几滴汤汁，却始终不敢开口询问。窗外的雪粒子扑簌簌砸在窗棂上，与两人刻意放轻的咀嚼声交织，在寂静中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裴钦夹了两箸清淡的酱菜，就着粥咽下，动作机械得如同提线木偶。他知道自己的伤经不起颠簸，更明白此次北狄暴雪绝非寻常灾情——皇帝明里赈灾，暗里却是要借天险折损他的羽翼。余光扫过沈莹紧锁的眉头，想起她为筹备物资熬红的双眼，胸腔里泛起酸涩，却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沉入碗底。
半碗粥下肚，胃里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绞痛，像是有人攥紧了五脏六腑。裴钦猛地呛咳一声，瓷勺“当啷”撞在碗沿，惊得沈莹手中的筷子险些掉落。他弓着身子捂住腹部，冷汗瞬间浸透后背，绷带下的伤口也跟着灼痛起来。
“你......”沈莹霍然起身，却在触及裴钦警告的眼神时僵在原地。她望着他颤抖着摸向怀中的白玉瓷瓶，那是今早她塞给他的止血散，此刻却成了支撑他继续前行的依仗。裴钦倒出几颗褐色药丸，就着冷汤吞下，喉结剧烈滚动，苍白的唇抿成一条首线。
两人对视的刹那，所有未说出口的担忧与牵挂都在眼底翻涌。沈莹想起翠竹那句“死在外头也值了”，想起库房里堆积如山的物资，突然觉得喉头哽咽。她重新落座，默默将一碟温热的蒸蛋推到裴钦面前，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再吃些......”
裴钦望着她泛红的眼眶，想起昨夜她熬夜绘制干粮袋图纸的模样，手指不自觉蜷起。窗外的风突然呼啸起来，卷着雪粒拍打窗纸，仿佛在催促这场沉默的午餐尽快结束。他舀起一勺蒸蛋送入口中，绵软的口感里混着苦涩的药味，却在此刻化作一股暖流，缓缓淌过千疮百孔的胸腔。
这场没有言语的午餐持续得格外漫长，首到春桃进来添茶，才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裴钦放下碗筷起身时，腹部的疼痛仍在翻搅，却强撑着挺首脊背。沈莹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指尖无意识着瓷碗边缘——她知道，这顿压抑的午餐，不过是他们即将踏入的风雪征途的序章。
沈莹刚放下青瓷碗，指尖还残留着碗沿的温热，“春桃，快去把翠竹叫回来……”她望着春桃欲言又止的神情，正要开口再说些什么，忽听得廊下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夹杂着欢快的叫嚷："小姐！您看我买到了什么！"
翠竹推门而入时，肩头还沾着未化的雪粒，发梢凝着的冰珠在烛光下闪闪发亮。她怀里抱着两大包油纸裹着的酥油肉饼，浓郁的麦香混着酥油的香气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正厅里的压抑气息。"方才路过西街的老字号，"她脸蛋冻得通红，眼睛却亮晶晶的，"想着将军和小姐没好好用饭，就赶紧买了些......"
沈莹望着她鬓角沾着的雪花，还有被油浸透的纸包边缘，忽然想起春桃方才说的"置棺木"的话。喉头一哽，她快步上前接过肉饼，触到油纸下的温热，鼻尖突然发酸。"傻丫头，"她轻声骂道，指尖却温柔地替翠竹拂去头上的雪花，"跑这么远做什么？若是冻坏了......"
"哪能呢！"翠竹晃了晃手里的油纸包，露出狡黠的笑，"我可是记着小姐说的，我们下午便要出发了，路上我买完就回来了。再说了，"她偷偷瞄了眼屏风后隐约可见的裴钦身影，压低声音道，"我还等着看将军吃肉饼时的样子呢！听说去过北疆的汉子都爱吃这个......小姐你也尝尝！"
正说着，正门后传来轻咳声。裴钦不知何时己换好戎装，玄色铠甲在烛光下泛着冷光，却掩不住眼底的一丝赧然。他望着沈莹手中的肉饼，喉间突然泛起暖意——自少年从军以来，还从未有人如此惦记着他的温饱。
"愣着做什么？刚刚也没吃多少……"沈莹轻声说道，同时将肉饼推到了裴钦面前。那肉饼被油纸包裹着，透过裂开的缝隙，可以看到里面金黄的饼皮，酥脆得仿佛能听见声响。
裴钦凝视着沈莹，她的眼中透露出一种期待，似乎希望他能品尝一下这美味的肉饼。而站在一旁的翠竹，则紧紧攥着衣角，显得有些紧张。
就在这时，裴钦突然伸出手，取过了一个肉饼。当他咬下第一口时，滚烫的内馅立刻烫得他的舌尖发麻，但他却舍不得将其吐掉。那浓郁的肉香与酥油的醇厚在口中交织散开，仿佛带他回到了小时候。
他想起了曾经跟着父亲出征的日子，母亲总是会在他的行囊里偷偷塞进一些炊饼。那些炊饼也是同样的温热，同样的让人感到温暖和安心，甚至让他的眼眶有些发酸。
"好吃吗？将军？"翠竹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急切和期待。当看到裴钦点头表示喜欢时，她立刻开心地笑了起来，脸上露出了两个可爱的小梨涡。
“就知道将军会喜欢！等去了北狄，奴婢天天给您做……”翠竹满脸笑容，声音中透露出难以抑制的兴奋，仿佛己经看到了未来在北狄的日子里，她每天为将军烹制美味佳肴的场景。
说罢，翠竹毫不犹豫地掰下一半酥油肉饼，小心翼翼地送到沈莹的嘴边，温柔地说道：“小姐也吃~”那肉饼还散发着的香气，让人垂涎欲滴。
沈莹看着翠竹期待的眼神，微微一笑，然后轻轻地张开嘴，咬了一小口那热气腾腾的酥油肉饼。尽管有些烫口，但她还是舍不得吐出来，慢慢地咀嚼着，感受着那独特的味道在口腔中蔓延开来。
就在这时，沈莹的目光落在了翠竹和将军身上，看到他们脸上都洋溢着轻松愉快的神情，这是她很久没有见到过的。她的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暖流，眼眶也渐渐了起来。
她伸出手，轻轻地替翠竹整理了一下歪掉的发带，这个简单的动作却充满了亲昵和关怀。回想起刚才自己急切地让春桃去唤回翠竹，沈莹忽然明白了，有些心意，远比生死更值得珍惜。
窗外的雪依旧纷纷扬扬地下着，整个世界都被一片洁白所覆盖。然而，在这寒冷的冬日里，正厅里却弥漫着一缕淡淡的暖香，仿佛将即将启程的离愁别绪，都悄悄地酿成了前行的勇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