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纤笑着推她一把嗔道:“净打趣我,我现在哪里是什么大小姐了?而且我家里虽说是名字好听,但毕竟只是雇了几个绣娘做些缝补活计的小作坊。”
她捧着晴雯锁好边的手帕感叹道:“真正好的绣娘,且不说做出像‘蕙纹’一样的大家,就是能够上姐姐水平十分之一的绣娘,哪里看得上我们这种小作坊?都是自己关了门单干,照样有无数人追捧的。”
晴雯一时听住,她从小就被赖嬷嬷买来又卖给老太太,几乎是在荣府里长大,哪里知道外面的行情,正要央求春纤多少一点,紫鹃己拿着托盘走进来:“你们也别在这躲懒了,史大姑娘来了,去给她洗果子去。”
湘云的声音带着笑意在廊下传来:“不用不用,我只是请林妹妹去宝玉房中。宝玉房里新添一个好标致的丫头。”
晴雯和春纤赶忙迎出去。湘云正拉着黛玉走,一抬头看见晴雯笑道:“呦,你也在这儿呢。刚才我才同宝姐姐说那丫头还有三分像你呢。”
晴雯在暗处将手攥成了拳,感受着掌心的汗意。虽然知道这是她一手促成的,听到计谋成功后她还是心中一块大石头落了地,连带着呼吸都顺畅了些。
五儿是她算准了时间让她去怡红院的。依照宝玉的劣根性,在他最痛苦的时候给他一个可以移情的对象,他就一定会选择自欺欺人把愧疚转换成对别人的补偿的。
就像前世金钏死后,他使出浑身解数也要逗玉钏开心,哄着她亲尝莲叶羹。又像她被赶出去后,对着院里早早枯萎的海棠花落泪,说那花的凋零是应验了她的命运。
小丫头把这事转述给她时,前世病重的她还深深感动过,重活一世再看,只觉得他蓬勃的愧疚之心无处对人发泄,只好对着不会说话的植物感伤。
所以这世他想愧疚的时候,她就把柳五儿送过去了,也省的怡红院那些无辜的花花草草遭殃。
她听着湘云一边走一边对着黛玉像小鸟一样叽叽喳喳:“真的,我和宝姐姐相约着去看宝玉,宝玉首接把人领进屋里了,向我们介绍这是他的新丫鬟。”
“宝姐姐看了都惊了,我看了也觉得她生的太漂亮了,不像个当丫头的,竟像个深闺里的小姐。那丫头也够害羞的,被我打趣只低了头一声不吭。我就说让你来掌掌眼,这不就请你来了。”
晴雯看着她们离开的背影,视线仿佛跟着她们到了此行的终点怡红院,她在心中想道:柳五儿,你想进怡红院的愿望我帮你达成了,愿你这一世也能摆脱前世的命运,不再重蹈覆辙。
怡红院里也不安静。
袭人因为前几日受气吐的那口血,自己也吓着了,老老实实地喝了几天的药保养身子。那药多少带了点让人昏睡的副作用,她昏昏沉沉在床上躺了几天,把事都推给了麝月管。
结果等她醒过神来想处理怡红院事物时,宝玉己光明正大地把柳五儿带进来,昭告天下这是他新的大丫鬟,又道:“我们房里原就有个西儿,你既叫五儿,正好同她是一对儿,这名字也不必改了,又简单又好听,比叫什么‘兰’啊‘蕙’啊的好听多了。”
袭人在一旁听了,又想起前些日子他和她冷战,然后给蕙香改名叫西儿的事。她心里本就因为投靠着王夫人的事带着鬼,加上被宝玉的那一通斥责,更加患得患失起来,听这话只以为宝玉又在影射她,不由又是一阵委屈心酸。
但当着众位小姐的面她也不好表现出情绪。尤其是湘云看热闹不嫌事大,还特地把黛玉从潇湘馆拉过来,她更加不敢在脸上带一丝一毫的表情,生怕被心思敏感的黛玉看出端倪来。
倒是宝钗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夸了一通柳五儿的外貌,还特地从荷包里掏出块“事事如意”的银锞子来赏她,慌得柳五儿缩着身子后退几步怯怯道:“我什么都还没做呢,哪敢接受您的赏赐?”
宝钗只温和地笑笑:“我只是看你合眼缘罢了。”她作了表示,湘云黛玉在旁边也不能干看着,各有打赏的小礼物送上。
柳五儿仍是一副怯生生的样子,诚惶诚恐地就要跪下来磕头,还是宝钗一把托住她的臂膀把她扶起来,笑道:“日后见面的日子还有呢,你不用这么害怕我们的。”
柳五儿这才接了礼物,望向她的眼神里充满着孺慕。袭人在一旁看着,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她倒不是羡慕柳五儿的礼物,小姐们的礼物她也收过,湘云之前还给她带了红宝石戒指。
她只是忽然明白,之前再怎么买股提前讨好宝钗,宝钗虽同她亲近些却并不特殊,相同的关怀和热络她同样可以施舍给素未谋面的柳五儿。
对于她们这种未来要做正房太太的小姐,男人屋里的丫鬟总是矮她们一头的,所以也没有什么区别吧。
她心中郁结,好容易等到几位姑娘走后,怡红院里没了外人,终于忍不住劝诫起宝玉来了:“爷也太冲动了些。纵然想让人进怡红院,也可以从外面的小丫鬟做起,何必一上来就让她当一等丫鬟呢。”
宝玉此刻满心满眼都是柳五儿,对袭人早没了往日的耐心,只敷衍道:“行了,管家的琏二奶奶都没说什么,你也用不着在这多操心了。”
袭人只以为是宝玉自作主张,不意凤姐居然能同意这么荒谬的人事调动,一时有些惊厄,颤声问道:“什么?琏二奶奶也能同意?那太太呢,她也同意吗?”
宝玉现在最烦她提到的就是王夫人,从不由分说从怡红院调走晴雯等丫鬟,再到碧痕无缘无故病死后急忙将她拖走不允许他见面,王夫人就像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来气。
他烦躁地开口:“太太来的时候不让她在跟前伺候不就行了吗?太太还管这点小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