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他这话一出，袭人便知道他先斩后奏，压根就没通知王夫人。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她暗中记下，决定下次捅到王夫人跟前去。
但她一时没能等到机会，原因无它，王夫人生病了，而且病得很严重。
王夫人自从那天早上在赵姨娘处吃了瘪，回去后便感到头痛欲裂，倒在床上，困扰了多年的头风病还是再一次找上了她。
她生着病，袭人自然不好意思再拿这种事麻烦她。只苦了诸位后辈还要费心思照顾她。
凤姐晨吐反胃的症状还没消退，反而有愈演愈烈的架势，每天总要都要呕个七八回，一来她精力确实不济，而且她心中更确定自己身怀有孕，不想去王夫人房里过了病气，所以只托平儿带了根私藏的上好的人参过去探望，自己并没有亲去。
李纨那边偏生贾兰也病了，两头抽不开身，王夫人自然让她以自己孩子为主。
探春则是两边都不情愿。探春自两次冲突后对王夫人的好感己消磨殆尽，王夫人也把自己的头痛归咎于赵姨娘母女气的，首接把探春看成是和她娘一路的货色，两人相看两厌。
王夫人不想见她，却也不愿意自己生病她在一旁清闲，所以每次她来侍疾都把她晾在一边当透明人，既不使唤她做事，也不给她明确指令放她走，问就是她生病精神短了，没注意到有这么个人。
一来二去的，探春也学聪明了，她干脆和宝玉一起来。
宝玉是最不耐烦呆在这儿的，王夫人因为常年礼佛，本就不大的卧室里还供着偌大一尊金身佛像，环境阴暗又闭塞，充满着一股“老人气”。
屋中常年点着礼佛的檀香，苦药味一冲更是结合成一股难闻的味道。他虽常说“药气比一切的花香还香呢”，但真要他天天闻母亲房里的苦药汁子味，他又第一个不乐意了。
最近他正是同柳五儿玩得好的时候。柳五儿是在炉灶锅台间养大的女孩，到了怡红院自知能力不如袭人，资历比不上麝月秋纹二人，便愈发柔顺可人，发扬起老本行每日里单包些甜点面食个个奇巧精致，倒真把宝玉迷得七荤八素。他一向不辨菽麦，现在竟和柳五儿研究起玫瑰饼怎么做起来。
袭人见他不务正业劝了几句，反而被他一通歪理驳倒：“你们都常说‘君子远庖厨’，殊不知孔子曾经说过‘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尝无诲焉’，连孔夫子都自行制作束脩呢，可况我等？”
袭人大字都不识几个，哪里懂什么孔夫子。劝了几回劝不动，又怕惹他生气，索性丢开来随他去了，自我安慰道，最起码是吃真的可以吃的，倒比原来爱红专吃别的女孩家胭脂要强些。
此刻，宝玉的魂都飞到怡红院去了，身子在王夫人的正院里坐立不安的。
坐立不安这个词或许不准确，因为屁股上的伤还没好，他根本没法坐下来，只一个劲烦躁地在王夫人的床边低着头乱转。
王夫人生着病本就不舒服，见他花蝴蝶一样满屋子打转更加头晕目眩。但毕竟是自己亲生的儿子，王夫人忍着自己难受也要反过来心疼他，咬着舌尖打起精神勉强道：“我的儿，可好些了？娘没事的，你自己休息好了就行，别在娘这儿多待了，过了病气给你就不好了。”
宝玉就等着这句话呢，如蒙大赦一般脚底抹油头也不回地开溜了。探春也就等这个时候，她倒比宝玉多一个步骤，行了礼说了几句“早日康复”之类的不痛不痒的客套话才走。
毕竟王夫人是出了名的慈母和善人，怎么会做出放儿子走而留下庶女立规矩的事呢。
王夫人这边，明明是她自己要放儿子走的，等儿子真毫无留念地撒腿就跑，她又觉得委屈，心里一阵气苦。她病中本就多愁善感，想着自己一生有三个子女，到头来一死一进宫，还有一个又太小，只落得个床边冷冷清清的结果，忍不住又落下泪来。
周瑞家的给她端了汤药过来，劝慰道：“哥儿还小呢，过两年长大了娶了媳妇就知道心疼娘了。”
王夫人强支起身子，皱眉将药一口抿了：“我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呢。我这身子骨这两年愈发的差了，就光这头风一项，今年就犯了两次。每次啊头疼起来，恨不得自己一了百了算了，但想到我苦命的宝玉还没有成家，我又放心不下啊。”
“姨妈何必做此颓语呢？”门外忽响起清亮女声，却是薛宝钗捧着个小罐子娉娉婷婷地走了进来，笑着宽慰道，“姨妈信佛，这几年不知行了多少善事，是有大功德的人，佛祖会保佑姨妈长命百岁的。”
王夫人看到她进来眼睛都亮了：“我的儿，你怎么过来了？”
“听说姨妈病了，我当然要过来探望了。”薛宝钗将手上的罐子交给周瑞家的，嘱咐道，“这是我哥哥得来的吐蕃国的葡萄，我自己在家里拿盐津出来的蜜饯。姨妈吃药后嘴巴苦，她自己又不爱吃甜又不能吃酸，每每都强压着苦味。我这个因为是自己做的，没放外头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所以不是特别甜，只是吃进去嘴巴略有点滋味，可以抵消苦味罢了。”
周瑞家的忙夸赞道：“姑娘真是有心。我们伺候太太这么多年，知道太太的脾性，也总为这事发愁呢。还是姑娘蕙心兰质，有解决的办法。”
薛宝钗听了夸奖，抿着唇露出恰到好处的笑意道：“姨妈对我们这么好，我们也理应孝顺姨妈的。送这些小东西不过是我和哥哥的一点心意罢了，不值什么的。”
说罢又从袖中掏出一个袖着萱草花的抹额给王夫人戴上：“姨妈平日里也需注意保养，虽是夏日也不能因为天热就不戴抹额保养着头部。我这个是特地叫莺儿做的，后头头发部分仅用带子编起来，又轻薄又透气，正适合夏天用呢。”
她这样贴心小意，首把病中的王夫人感动得泪水涟涟：“你若真是我女儿该有多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