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见她手里仍握着她绣的那条缎带,不由有些不好意思:“姑娘也指出我的错处了,这东西做得不好,姑娘再换一个新的吧。”
探春随手将带子系在字轴上,笑道:“不妨事,反正也是不知放在哪个角落里落灰,不必再浪费一条带子了。”便带着侍书出门了。
她随着宝玉一起来到薛姨妈屋里。王夫人早己待在那里同薛姨妈说话,她病还没好全,唇间不见血色,只不愿意让薛姨妈忧心,强打起精神同她说笑。
果然薛姨妈对探春的礼反应平平,只看了一眼敷衍地赞了句好就让丫鬟收走了,倒是对着宝玉送来的缎子大夸特夸。
“宝玉也是懂孝顺的人了,知道姨妈我喜欢这个颜色,还特地送来。”又对着王夫人笑,“你可是要享宝玉的福了,我家那个小子只一味的混,哪里有宝玉这么贴心啊。”
宝玉得意地冲探春咬耳朵道:“昨天我叫袭人送了料子来,你偏不要。不然她也能夸你几句。”
探春只笑笑不说话。这位天真的被人宠大的少爷不会懂,被夸赞的从不是什么礼物,而是人。
哪怕他宝玉端着一盆牛粪蛋送给薛姨妈,薛姨妈也能硬着头皮说好香。
宝玉见她不搭话,便讪讪地低头喝茶。等了一会儿不见有其他人来,他知道黛玉是喜散不喜聚的性子,这种场合自不会来,便问道:“怎么不见凤姐姐来?”
薛姨妈笑道:“凤丫头身上不舒服,早起托平儿送了礼过来,说今天不来了。”
宝玉嘟嘴道:“天气热了,怎么这么多人害病。母亲和兰哥病还没好,林妹妹又中了暑,如今来凤姐姐也没能幸免。”
探春却暗自纳罕。她知凤姐性格最为要强,没到起不了身的地步绝对不会称病,而且这种场合正是她长袖善舞卖弄本事的时候,这都不来定是出了什么事。
众人又寒暄了一句,就听薛婆子笑盈盈地过来报道:“咱们少爷带了条半个人长的娃娃鱼还有比脸还大的寿桃回来了,说是要给太太风风光光地过寿呢。”
王夫人闻言笑道:“还羡慕我呢,你家蟠儿也是好孩子,这不特地带了好东西孝顺你呢。”
薛姨妈心内受用,面上仍谦虚道:“这孩子,什么好东西都想着往家拿,也不知挥霍出去多少银子。”
底下人跟着凑趣一阵吹捧。
探春打心底里看不上混不吝的纨绔薛蟠,不愿意违心夸他,又知道他这时候回来必是给薛姨妈办宴席,自己这个亲戚家的女孩在反不方便他们母子相聚了。
她心中记挂着凤姐,当下就起身告辞。薛姨妈敷衍地关切了两句也没留她吃饭。
等薛蟠回来屋里又是一阵热闹,薛大公子是那种不做则己,做了必要闹到满城风雨人尽皆知的性子,要给老娘过寿办酒,什么金馐玉馔山珍海味满满堆了一桌子,饶是宝玉见惯了富贵,也不免啧啧称奇。
薛蟠炫耀豪富成功,心中高兴,不免多喝了几杯。
他酒劲上来便开始发疯,醉醺醺地揽住薛姨妈的肩,举着酒杯道:“我最要感谢的便是家里的老娘,可以说没有老娘就没有我薛蟠的今天。多少次我闯出祸事啦,都是老娘给我兜底,所以我今天要敬我老娘一杯。”
薛姨妈见他不像样子刚要推拒一番,薛蟠己把酒杯怼到她的嘴前,半哄半灌地让她饮下了一盅。
薛姨妈好不容易抽开身,拿出帕子擦嘴。那头薛蟠己缠上宝玉,拖着他到王夫人面前,起哄架秧道:“宝兄弟,你要学我这个大孝子,也给你家老娘敬一个孝顺孝顺。”
宝玉也有点酒意上头,真听了他的话斟了杯酒端到王夫人眼前。
王夫人病中本注意着不宜饮酒,但架不住劝酒的是宝玉,慈母心战胜了所有,糊里糊涂地就接过杯子一饮而尽。
她喝完了就觉得心砰砰乱跳得难受,小屋里空间闭塞又满满都是酒气,她呼吸不畅,便借口去更衣,叫了一旁侍立的袭人陪自己,实则出去透气。
袭人才扶着她走到小院外,就看见一个婆子揪着耳朵高声骂小丫鬟:“我好容易求了个机会让你能在主子门前露脸,你这个没出息的倒好,像个木头桩子一样站在那不动。”
小丫鬟一面捂着耳朵喊疼一面哭道:“端茶倒水都有薛家的奴仆去做,我一个宝玉房里的,哪有资格插手。”
王夫人原以为两人是薛家的仆人,却不想丫鬟说自己是宝玉房里的,不禁分神细听。
那婆子啐了她一口:“你不主动去争哪里有机会?你看那柳五儿,之前不也是厨房里干活的,不就是在宝玉面前露了脸,才走了运被提拔成了一等大丫鬟。”
王夫人闻言皱眉问袭人:“她刚才说什么柳五儿?还有什么一等大丫鬟?我之前不是说空着的名额从留下的好丫鬟里选吗?怎么又凭空多出这么一个女孩子来?”
袭人被她一连串劈头盖脸的问题问得讷讷不敢出声。
那头婆子听见她的声音,忙拽着丫鬟走上前来,按住她的后脑让她给王夫人磕头:“太太您怎么出来了?这是我的女儿春燕,手脚最是伶俐,您有什么吩咐她这就去办?”
王夫人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扶着袭人在门口石狮子的台阶上坐下,蹙着眉问道:“你们刚才说什么柳五儿,这是个什么人?怎么和宝玉扯上了关系?”
何婆子深妒柳五儿一来就占了最后一个一等丫鬟名额,也不顾袭人在身后拼命使眼色,咬着牙恨恨道:“她是小厨房里管事柳嫂子的女儿,生得一副好容貌,不知怎么被宝玉看上了,前些日子带回到了怡红院做了一等丫鬟。”
王夫人眉头皱得更深,望向袭人道:“竟有这事?我这一病眼睛耳朵都不好使了,连宝玉身边多了人也不知道。”
袭人见瞒不过去了,只好一五一十同她交代了柳五儿的事。
王夫人重重一拍石阶,怒道:“纵然是宝玉要人,新进了院子也该从小丫鬟做起。谁许这样乱了规矩的?你也不劝着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