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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回到秋爽斋，探春便开始准备明日的寿礼。
因为她名义上仍是王夫人的女儿，姨妈过寿自然要她这个晚辈有表示，宝玉不去她尚有理由装聋作哑，宝玉要去她也没理由推脱。
好在她自有妙招，铺开张洒金宣纸便开始写字。早上练字用的墨台还没干透，晴雯在一旁重新给她研墨，因问道：“姑娘又要练字吗？”
探春只是笑笑，挽袖从笔海里取出一只婴儿手腕粗的白玉杆羊毫笔来，饱蘸了墨，悬腕而写，笔走龙蛇写了个大大的草书“寿”字来。
晴雯便明白她是要亲自写寿字做礼了，夸赞道：“姑娘这字又有进益了。”
探春摇摇头，对着她也不避讳真实想法：“傻姑娘，这样的字我现在写也一百副也有。反正主人家也不在乎，又何必在上面费心思。”
侍书早拿来赭红万字纹绫和浆糊来帮忙装裱，闻言也笑道：“这些日子姑娘隔三差五的出去做客，也琢磨出来窍门了。”
“见面的表礼送出去人家也未必喜欢，送贵了我们也负担不起。不如送自己手写的吉语字幅，又方便又能彰显我们姑娘的才华。”
晴雯听后心内一动，忙求道：“能否借姑娘的字，让奴婢也献个殷勤。”
探春知道她在绣艺上颇有些才华，也不恼，只问道：“你想要怎么做？”
晴雯道：“我想尝试用姑娘写的字，做些荷包香囊的，让姑娘拿去送人。既给奴婢练了手，也不埋没姑娘的书法。”
探春闻言也不嫌多事，反而点头用一种欣赏的眼光肯定道：“这倒是个巧思了。”
她转头命侍书将系住字幅的大红回纹锦带取来，自己打开身边的抽屉，取出一沓子写满了字的黄笺：“这是我平日里练字写的，你拿去用，裁了剪了都行，也不用还我，只一件不许带出秋爽斋。”
晴雯见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小字，她作为大丫鬟，只认得几个简单的字。探春便笑道：“若有不会的，只管问你侍书姐姐。你既做了我的丫鬟，也该多认识认识字。”
晴雯知道读书认字是件好事，否则老爷太太也不至于一天到晚耳提面令宝玉读书，否则像林姑娘和探春这样的闺阁小姐，也不会一面自谦没读过什么书，一面将书堆满了半个房子。
只是她之前在宝玉房中，宝玉厌学也不许她们做丫鬟们的看书拿笔，花袭人处处以王夫人为标杆，自然也奉行女子无才便是德，故而大字也不识一个。
探春反鼓励她念书识字，这让她对这位三小姐的感激又多了一分。
她感动地要跪下谢恩。探春抬手扶住她，正巧侍书回来，她接过侍书递过来的绦带放在晴雯手里：“虽说只有一天的时间，但在上面绣两个寿字对你来说应该不难吧。”
晴雯在脑内描绘着步骤，点头道：“奴婢可以完成。”
探春也微微颔首：“那便先这么做，做出来给我看看。若是效果好，以后我们再来研究你说的那些香囊荷包。”
又嘱咐道：“不许点灯熬太久的夜，这东西做坏了也不打紧，我不缺这一两根带子。”
晴雯知道这是鼓励也是考验，告辞离开后便开始赶工。
她先用针沿着探春写的蝇体小楷字上扎出一圈轮廓，拿了粉扑轻压，用粉末将字漏印在绦带上。
又取了朱红和金线捻合成一股，沿着字的外缘勾边定骨，再顺着墨迹的笔画方向施针，只在枯笔处留白。
如此叠着绣了三层表现浓墨后，另取了更细的一股金线，用细如飞芒的针在笔断处稀绣了一层，以这种若隐若现的效果体现书法墨迹的变化。
如此绣好，等到第二天晨间拿给探春看，探春先欣赏了一通赞扬道：“果然手巧，远远看上去真像用泥金写上去一样。”
又上手抚摸着她丝线的走势点评道：“论针线上的本事我不如你，但以书法的角度还是可以点评一二的。”
“你这字虽然骨架和字形都有，但只是在单纯模仿我写的字，一看就知道对字的结构笔顺一窍不通，你缺的苦工在练字上。”
她又问：“你见过老太太房里那十六扇‘慧纹’璎珞吗？”
晴雯点点头。
慧纹是姑苏女子慧娘所绣。她所绣之纹，皆仿宋元名笔，花卉翎毛，山水人物，无不精绝。且每一绣品必配一篇诗词，落款‘慧绣’，世人皆以‘慧纹’称之。
因为是难得一见的珍品，贾母每次只在高兴时摆出来赏玩。
探春神往道：“小时候大人们忙着喝酒冷落了我，我就在老太太身边一扇一扇地仔细端详着那些绣样。”
“里面慧娘配的每一笔文字都如银钩铁画，似乎能看见落笔的转折墨色的浅淡。这世上真有人用针线将那些诗句跃然纸上。那是我第一次对书法产生兴趣。”
她望向晴雯，感慨道：“可惜我的书法比不上名家，你的绣品也只是形似而没学到神韵。小晴雯啊，我们都道阻且长啊。”
晴雯听她点评也认识到了自己的不足，又听她言语中的对自己寄予的厚望，几乎将自己和她放到了同等地位。
她从未受过此等重视，不觉眼中有些湿意。
侍书在一旁打趣道：“行啦，说你两句你还哭了。”又对着探春笑道，“既然如此，奴婢也求个恩典。”
探春无奈道：“你们这一个两个的，把你们姑娘当菩萨许愿呢。说吧，什么事。”
侍书歪头笑道：“奴婢从小就爱当人师父，现下想收个徒儿教她认字写字，不知姑娘答不答应？”
晴雯闻言一愣。探春笑盈盈地给她使了个眼色：“还不快拜师。”
她才反应过来侍书是听到探春说她结构笔顺的问题，主动揽了责任教她，又为了不让她难为情，才学着她的样子向探春求恩典。
她心中感动，强忍住流泪的冲动先谢了探春的恩，又对侍书行了个大礼叫了声师父。
翠墨正好进来：“宝玉派人来问了，说他要去薛太太那了，问姑娘要不要一起？”
探春答道：“让他稍等一会，我准备一下就来。”她意味深长地感叹道“毕竟宴无好宴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