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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蓼是被一阵焦糊味呛醒的。
她睫毛颤了颤，首先触到的是粗布毯子扎皮肤的触感，混着篝火余烬的暖烘烘气息。
意识回笼的瞬间，古庙震动的画面像碎瓷片扎进脑海——房梁砸下时残页迸发的强光，白狐重叠的脸，顾云策染血的剑。
她猛地坐起身，腰间竹哨硌得肋骨生疼。
"慢着！"一只布满老茧的手及时托住她后颈。
陈公公佝偻的身影在火光里晃动，银须沾着星点药末，"你刚醒，别急。"
苏蓼这才发现自己躺在流民营最里侧的草席上，头顶是临时搭起的竹棚，雨不知何时停了，泥地上还汪着水洼。
她低头摸向掌心——昨夜被残页划破的伤口不见了，只留一道淡红的印子，像被什么温软的东西舔舐过。
"顾云策呢？"她抓住陈公公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老人皮肤里。
"在那边。"陈公公朝竹棚角落努努嘴。
苏蓼顺着看过去，呼吸陡然一滞。
顾云策倚着土坯墙半躺着，外袍被撕开半截，露出的肩背布满青紫色淤痕，像是被什么无形的手掐出来的。
他闭着眼，睫毛在眼下投出青灰的影子，额角的血己经凝结成暗褐色，整个人白得像团要化的雪。
"他强行破阵时替你挡了三道影蚀菌的怨气。"陈公公从怀里摸出块染着草汁的布，"那阵法专克活人精魄，你没事是因为......"他突然顿住，目光扫过苏蓼怀里鼓囊囊的布包——那里裹着《山蔬谱》残页。
苏蓼顺着他的视线低头，残页隔着布料传来细微的震颤，像有活物在里面挠她肚皮。
她正要追问，竹棚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刘猛掀帘进来，腰间短刀撞在竹架上叮当作响："陈老，你要的石板我从庙墙缝里抠出来了，那石头邪性得很，摸起来冰得扎手。"
他怀里抱着块半人高的青石板，表面刻满螺旋状纹路，凑近了看，那些纹路竟像是用某种植物汁液画的，泛着暗绿的光。
陈公公眼睛突然亮起来，颤巍巍掀开苏蓼怀里的布包，将残页平铺在石板上。
"这是......"苏蓼倒抽一口凉气。
残页边缘的缺损处，正好和石板上的凹痕严丝合缝，像是原本就该长在一起的。
当最后一道缺口吻合时，石板突然泛起幽蓝的光，残页上那些她记熟的菜名竟开始流动——"马齿苋"游到石板左侧，"灰灰菜"爬到右侧，最后在中间汇成龙形，拼成两个古字：双引。
"《山蔬谱》不是残卷。"陈公公的手指抖得厉害，"这是青蚨阁的'双灵契'。
当年方士为镇封灵阵，选了两个能与菜灵共鸣的人，一个主引，一个辅引，合称双灵宿主。"他抬头看向顾云策的方向，"小顾的伤，是因为他在替你承那半份灵压。"
苏蓼只觉耳中嗡鸣。
她想起昨夜幻境里白狐说的"宿主之争"，想起顾云策每次替她挡下危机时苍白的脸，原来不是巧合——他们从一开始，就被绑在了同一条绳上。
"咳咳......"
角落里传来压抑的咳嗽声。
苏蓼转头，正看见顾云策撑着墙要坐起来，额角的血痂被蹭开，新血顺着下巴滴在青灰色中衣上。
她扑过去按住他肩膀："你不要命了？"
"蓼儿......"顾云策抬眼，瞳孔里浮着层不正常的水雾，"我听见......听见菜灵在哭。"他突然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这里疼，像有藤蔓在绞。"
苏蓼的指尖触到他滚烫的皮肤。
她这才发现他的体温高得反常，额角的汗把碎发黏成一绺绺的。
陈公公凑过来搭脉，脸色骤变："影蚀菌的怨气入了心脉！
再拖下去......"
"醒灵汤！"苏蓼突然喊出声。
她记得《山蔬谱》里有个方子，用荠菜根、车前草和三滴竹沥，能解灵脉淤堵。
她猛地站起来，竹棚顶的草屑簌簌落下，"刘猛，去采荠菜根，要带须的；陈老，找最大的竹筒接晨露；我去熬药！"
篝火重新烧得噼啪响。
苏蓼蹲在陶釜前，手腕被柴火烤得发红。
她捏着药杵的手稳得惊人，每一下都精准地把荠菜根捣成泥。
顾云策的咳嗽声像根细针，一下下扎在她后颈。
当最后一滴竹沥掉进釜里时，她突然闻到股清甜的草香——不是药味，是残页在她怀里散出来的，像春天下过雨的菜畦。
"喝。"她扶起顾云策，舀起一勺药汤吹了吹。
顾云策却偏过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你刚才......是不是也听见了？"
"听见什么？"
"菜灵在说'找到了'。"他声音轻得像叹息，却烫得苏蓼手背发疼，"也许......我也是宿主之一。"
药勺"当"地掉在陶釜里。
苏蓼看着他眼里逐渐清明的星芒，突然想起第一次见他时，他蹲在流民堆里给老人扎针，袖口沾着草药汁，也是这样的眼神——像块被擦净的玉，藏着千年的光。
"蓼姐！"
竹棚外传来贾老板的大嗓门。
苏蓼转头，正看见他从马背上跳下来，皮靴上沾着半干的泥，怀里揣着个油布包。
他抹了把脸上的汗，油布包往桌上一扔："您让我盯着的影蚀教派有动静了！
这是他们给青禾寨的密信，我买通了个放哨的小子才截到。"
苏蓼展开信笺，字迹歪歪扭扭，还沾着暗红的血："影蚀教夜袭我寨，掠走三十口人。
他们说要找'真宿主'，有个红衣服的女娃子，手一挥就能让野藤缠死人......求苏首领救命！"
"红衣服......"苏蓼想起幻境里白狐的红衣，想起那张和自己有七分像的脸，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来。
她抬头看向顾云策，他正盯着信上的血渍，指节捏得发白。
"陈老说双灵宿主要共引。"她低声道，"那白狐......可能是另一个主引？"
顾云策没有说话，只是将她鬓角的碎发别到耳后。
他的手终于不那么烫了，带着点凉丝丝的触感，像春天刚化的雪水。
夜色渐深时，苏蓼蹲在竹棚外搓洗药渣。
残页在她怀里又开始震颤，这次她没忍住，轻轻掀开布角——书页上的"蓼"字泛着暖黄的光，像朵开在纸上的花。
远处传来草叶被踩断的声响。
她抬头，看见营地外的槐树下站着道影子，裹在深灰斗篷里，只露出半截手腕。
月光照在那人怀里的东西上，反射出暗黄的光——是本和《山蔬谱》极像的古书，封皮上的纹路，和庙里石板上的螺旋痕一模一样。
苏蓼刚要喊人，那影子突然闪进了芦苇丛。
风卷着夜露吹过来，她闻到股熟悉的草腥气，像极了幻境里白狐身上的味道。
竹棚里传来顾云策的咳嗽声。
她攥紧残页站起身，鞋底碾过一片被夜露打湿的荠菜叶——那叶子突然抖了抖，竟缓缓舒展成朵小小的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