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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蓼的手指几乎要把油纸包攥出水来。
顾云策刚把油皮纸递到她手里，她就立刻将《山蔬谱》裹了三层，末了还绕了两圈麻线。
粗麻蹭得掌心生疼，她却像没知觉似的，对着帐外喊了声：“小顺子！”
十五岁的少年兵从帘子外探进半张脸，额角还沾着方才追袭时溅的泥点。
“把这个送去陈公公帐里，”苏蓼把纸包塞进他怀里，“让他现在就看，路上别碰水别沾灰，出了事你提头来见。”
小顺子被她冷硬的语气激得打了个寒颤，抱着纸包拔腿就跑。
苏蓼望着他的背影，后槽牙咬得发酸——这书跟了她七年，从饿殍遍野的荒村到流民乱战的芦苇荡，就算被雨水泡过、被野狗撕过，都没出过今天这种怪事。
墨迹自己褪成空白，像被什么东西吓破了胆似的……
“在想什么？”顾云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不知何时换了身青布短打，左袖挽到肘弯，露出新裹的药布，是方才替刘猛吸毒时蹭上的药渍。
苏蓼转身时，袖中还攥着那枚青铜狐纹袖扣。
金属棱角硌得掌心生疼，她却突然把袖扣递过去：“你说影蚀教的人，怎么就认准了林掌柜是诱饵？”
顾云策接过袖扣，指腹划过狐眼处凝结的血痕。
他研习过百种古器，这袖扣的纹路是商末周初的“火狐衔芝”纹，早该在战乱中绝迹了。
“他们比我们想象中更了解这局。”他抬眼时，眸底浮起星纹微光，“方才替刘猛治伤时，我在他伤口里发现半粒朱砂。影蚀教的毒镖，向来用朱砂封鞘。”
苏蓼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她突然想起三天前在林掌柜枕头下搜到的帛书，那上面的字迹与影蚀教在南阳城留下的密信如出一辙——原来从那时起，对方就在等他们动手。
“去陈公公那儿。”她扯了扯顾云策的衣袖，“我要知道这书到底怎么了。”
陈公公的营帐飘出焦糊味。
苏蓼掀帘进去时，正见老人趴在案前，银须几乎扫到《山蔬谱》的纸页上。
他左手举着半块羊脂玉镇纸，右手捏着炭笔，在一张糙纸上飞快抄录着什么。
“小蓼来了？”陈公公头也不抬，“你这书邪性得很。”他屈指叩了叩摊开的残卷——原本空白的纸页上，正浮起一层极淡的金光，像有人用金粉在雾里画字。
“方才我刚解开油布，这光就冒出来了。你瞧——”他用镇纸压住一页，“双灵归一，方可启封。”
苏蓼凑过去。
金光亮得刺眼，她眨了两下方才看清，那行字是从纸页里透出来的，每个笔画都像活物般微微颤动。
“双灵？”她喃喃重复，“是菜灵宿主？可我只听说过……”
“宿主？”陈公公突然转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锐光，“你当这《山蔬谱》是普通菜谱？老奴在宫里当差时，见过先皇收藏的《九灵志》残篇——天地初开时有九灵，草木为一灵，宿主需得与灵共生。可这卷……”他枯瘦的手指抚过纸页，“它在怕，怕另一个宿主的气息。”
帐外突然传来铜锣巨响。
“敌袭！”是巡逻队的呐喊，“仓库方向——”
苏蓼的心脏猛地一缩。
她抓起案上的炭笔抄本塞进怀里，转身就往外冲。
顾云策紧跟在后，星纹在掌心炸开幽蓝光芒。
等他们跑到仓库时，月光下正映着七八个黑影，为首的手持带钩短刃，正往怀里塞一卷泛黄的纸。
“刘猛！”苏蓼喊了一嗓子。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从房梁跃下。
刘猛的刀光比月光还亮，刀锋擦着那首领的耳际劈进木柱，震得对方短刃落地。
“敢动老子的仓库？”他吼着扑上去，靴底碾碎地上散落的书卷，“爷爷让你知道什么叫——”
“退下！”为首者突然甩出一把银粉。
刘猛下意识闭眼，再睁眼时，那七八人己翻上围墙。
他挥刀砍断半块墙砖，却只劈落对方半片衣襟——上面绣着极小的火狐纹，和那枚袖扣如出一辙。
苏蓼蹲下身，看着满地狼藉的书卷。
《齐民要术》残页、《救荒本草》抄本，还有半卷她亲手整理的《山蔬谱》副本……但最上面的，是那个从林掌柜处搜出的密信复印件，此刻只剩半页，墨迹未干的“双灵宿主”西个字刺得她眼睛生疼。
“他们要的是这个。”顾云策捡起半页纸，“影蚀教在找另一个宿主的线索。”
苏蓼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想起陈公公说的“双灵归一”，想起《山蔬谱》突然褪色的恐惧，想起今夜所有的袭击都像被人攥着线拉着走……“不能再等了。”她突然站首身子，目光扫过还在喘气的刘猛，扫过攥着断刃的巡逻兵，最后落在顾云策脸上，“白狐据点的调查计划，提前三天。”
夜风卷着芦苇叶掠过营墙。
苏蓼踩着木梯爬上瞭望台时，衣摆被吹得猎猎作响。
顾云策跟在她身后，星纹在夜色里明明灭灭。
“你觉得……”她望着远处影影绰绰的芦苇荡，声音轻得像叹息，“我们是不是太被动了？”
顾云策没有立刻回答。
他望着她被风吹乱的发梢，望着她攥紧的拳头上还未结痂的血痕，突然伸手按住她手背。
“是时候，换我们设局了。”他的声音很低，却像淬了钢的刀，“他们想要双灵的秘密，我们就给他们——但得是我们想让他们知道的秘密。”
苏蓼转头看他。
月光下，他眼尾的星纹泛着幽蓝，像落在人间的星子。
她突然笑了，带着几分狠劲的笑：“明早让贾老板去南边镇子，放出风声说我要带主力去废弃城池找粮。”她顿了顿，指节叩了叩腰间的刀，“至于真正的后手……”
“我来布。”顾云策替她说完。
芦苇荡深处传来夜鸟的哀鸣，这一次，不再是孤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