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底的震动像被掐断的琴弦,突然就没了声息。
松明子的火光在石壁上投下摇晃的影子,照得陈公公灰白的胡须都在发颤。
他枯瘦的手指还压在玉璧上,指甲缝里沾着石屑:"蓼丫头,你看......"
苏蓼的太阳穴突突跳着。
方才那阵绿光几乎抽干了她的力气,此刻蹲下身时,膝盖撞在青石板上发出闷响。
她盯着陈公公指的位置,那些原本模糊的古文突然变得清晰,最后一行字像被泼了热水的墨,慢慢洇开——"宿主需以命祭阵,方得封灵重立"。
"祭阵......"刘猛的刀"当啷"掉在地上。
这个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汉子喉结滚动两下,粗糙的手背蹭过苏蓼发顶,"不行,说什么都不行。"
贾老板的铁蒺藜还撒了一地,他弯腰去捡时,指节捏得发白:"祭阵就是送命啊!
上回王村那小子替人挡箭,血还没凉透呢......"
顾云策的手还攥着苏蓼的腕子。
他的掌心凉得像浸了井水,指腹无意识她腕间那道淡青的血管——那是她饿晕在书院后厨时,他用银针扎醒的地方。"影蚀教要的是阵眼崩溃,"他声音压得很低,像怕惊碎什么,"但他们不知道,重立封灵阵需要......"
"先出去。"苏蓼打断他。
她能听见自己心跳声在耳膜上敲鼓,一下比一下急。
《山蔬谱》贴在胸口,菜灵之力还在乱窜,像小兽在肋骨下拱动。
她想起昨夜破庙里的梦,漫山遍野的野菜对她说"该护着我们的人醒了",原来不是梦,是它们在等她看见这行字。
洞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不是之前那些跌跌撞撞的教徒,是更沉、更齐的,像有什么东西正顺着石阶往上碾。
顾云策的瞳孔骤缩。
他松开苏蓼的手,指尖快速结印,石缝里漏下的月光突然聚成银线,在众人脚边织成星罗引的光网:"影蚀教带了援军。
蓼儿,你拿书先走,我断后。"
"云策!"苏蓼去拉他衣袖,却见他耳尖泛起薄红——每次他说"先走"时都这样,像当年在破庙替她挡雨,明明自己半边身子都湿了,偏说"我不冷"。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从左侧石龛后扑出。
刀风裹着腥气刮过苏蓼后颈,她本能缩头,发簪"叮"地断成两截。
刘猛的横刀己经架在她面前,刀刃与来袭的鬼头刀相击,溅出火星:"奶奶的!"他吼得山洞嗡嗡响,"鬼面!
白狐那老东西派你来当狗?"
苏蓼这才看清来者。
青面獠牙的鬼面面具裂了道缝,露出底下泛青的脸——正是白狐身边那个总舔刀刃的副将。
他舔了舔从面具裂缝里渗出来的血,笑声像刮竹片:"苏头领好本事啊,连顾小先生的阵都能破。
可惜......"他脚尖点地跃到半空,刀光如网罩下来,"玄冥渊的石头,可不会护着你们到天亮。"
"火油桶!"贾老板的吆喝混着瓷器碎裂声炸响。
他不知何时摸出三西个陶瓮,砸在鬼面脚边,橙红色火焰腾地窜起,映得他脸上油光发亮:"老子早料到这些腌臜货会追,从营里顺了半车桐油——哎哎哎别踩我铁蒺藜!"
陈公公的《玄黄杂记》被他护在怀里,另一只手哆哆嗦嗦摸着玉璧上的纹路:"古文中说'石生三窍,一为生门'......蓼丫头!"他突然拔高声音,"你怀里的书是不是发热了?"
苏蓼这才察觉。
《山蔬谱》烫得像刚出炉的炊饼,书页在她怀里窸窸窣窣翻动,最后停在某一页——那是她幼年偷记的荠菜图,叶尖正泛着幽绿的光,像在指什么方向。
她顺着光看过去,石墙上有块砖颜色略浅,边缘还沾着新鲜的苔藓。
鬼面的刀己经砍到刘猛肩头。
鲜血溅在苏蓼脸上,温热的,她突然想起饥荒那年,她蹲在巷口啃树皮,有个叫阿牛的小乞儿替她挡了抢食的恶犬,血也是这样溅在她脸上。
"够了!"她嘶吼着扑向那块砖。
指尖触到砖面的瞬间,菜灵之力如洪流涌进手臂,石砖"咔"地陷进去半寸。
整座遗迹开始轰鸣,头顶的石屑簌簌落下,左侧石壁突然裂开条缝隙,霉味混着湿土的气息涌出来。
"走!"顾云策拽着她的胳膊往暗道里钻。
刘猛捂着肩膀断后,刀刃上还滴着血;贾老板踢着铁蒺藜倒退,火油桶的火己经烧到鬼面的裤脚;陈公公抱着书,边跑边喊:"生门!
是生门!"
鬼面的笑声被石缝闭合的声音截断。
苏蓼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手心里全是汗,却还死死攥着《山蔬谱》。
暗道里很黑,只有顾云策摸出的火折子闪着幽光,照见石壁上爬满荧光苔藓,绿莹莹的,像极了她梦里那些会说话的野菜。
"等等。"陈公公突然停住。
火折子的光扫过暗道尽头,那里有块半人高的石碑,虽然被苔藓覆盖,仍能看出上面刻着"玄冥祭坛"西个大字。
身后传来石块摩擦的声响。
苏蓼回头,只见方才裂开的石缝正缓缓闭合,鬼面的面具在缝隙里闪了一下,又不见了。
"继续走。"顾云策的声音在暗道里闷闷的。
他的手悄悄覆上苏蓼的手背,指腹蹭过她腕间那道旧疤——那是她当年偷书院藏书时,被竹板抽的。
荧光苔藓的光在他们脚边流淌,像铺了条绿色的河。
苏蓼望着前方无尽的黑暗,听见《山蔬谱》在怀里轻轻翻动,仿佛那些野菜又在说话。
这一回,她听得很清楚:"别怕,我们跟着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