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面投下细长的光影。贺葑站在玄关处,指尖有节奏地敲击着手机屏幕,金丝眼镜折射出冷冽的光。
他瞥了眼呆坐在沙发上的庾沐初,语气冰冷道:“该去学校了,别让我失望,对了,你之前住校的行李……。”
庾沐初缓缓起身,道:“我会乖乖听话,但这一个月,我想住校。”
他能感觉到口袋里新换的手机正在发烫。
“罢了,只要你好好表现,一切都会回到正轨。”贺葑走到门口,拉开门。
顾静宜站在楼梯拐角,欲言又止。她看着儿子单薄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曾经那个会扑进她怀里撒娇的孩子,如今却像个提线木偶,被命运的丝线牵引着,走向未知的深渊。
车门无声滑开,两名黑衣保镖像两堵移动的墙般将庾沐初夹在中间。车载真皮座椅泛着冷硬的光泽,恒温系统送来的暖风裹着消毒水味,让他胃里泛起阵阵恶心。
校门口的梧桐的枝桠在秋风中发出呜咽,仿佛也在为这压抑的氛围悲鸣。保镖替他推开车门,庾沐初下车时,校服袖口不经意间滑落,露出腕间新戴上的定位手环,像是一道挣脱不开的枷锁。
高三(六)班的门虚掩着,传来熟悉的嬉闹声,荧三三的笑声混着沈奕楠的调侃远远飘来。
“班长?”苓芷最先看到门口的庾沐初,手中的作业本不小心滑落,纸张散落在地。她看着庾沐初眼下浓重的青黑,以及那黯淡无光的双眼,声音轻柔地说:“你脸色好差……”
荧三三听到声音转过头,看到庾沐初的瞬间,眼睛亮了起来,刚准备冲过来,脚步却突然停住。她张了张嘴,刚想说“昨天有人往你储物柜塞情书”,却在看到庾沐初憔悴的模样后,把话咽了下去。庾沐初缓缓走进教室,每一步都像是拖着千斤重担。
上课铃尖锐地响起,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回荡教室的哄闹声戛然而止,班主任抱着试卷推门而入。
他的目光扫过庾沐初低垂的脑袋,道:“鉴于班级管理需要,我们要重新选举班长”
荧三三“嚯”地从座位上弹起:“老班!庾沐初干得好好的,凭什么换人?”
宋霄攥紧着校服袖口,杏眼瞪得溜圆;苓芷捏着橡皮的手指微微发白,包子欲言又止地看向前排。
“庾同学己经被茗桥大学提前录取。”班主任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掠过少年紧绷的脊背,“接下来要准备国际竞赛,今后到校时间难以保证。为了班级事务正常运转……”他的声音淹没在此起彼伏的抽气声里。
“开什么玩笑!”沈奕楠拍桌而起,震得文具叮当作响,“现在离过年都还有好久,怎么可能突然……”话尾被粉笔头砸中课桌的闷响截断。
庾沐初死死攥住桌角,指甲几乎掐进木质纹理。他强迫自己扯出一抹笑,声音却比窗外的冰块更冷:“大家别闹了,按老师说的办。”
教室后排传来桌椅碰撞的声响,宋霄突然站起身,向来温和的面容上布满阴云:“老班,这种事至少该提前和我们商量。”他的目光扫过庾沐初僵首的背影,声音不自觉放柔:“而且班长一首尽心尽责,就算以后不能常来,也可以暂时交接工作......”
“这是学校的决定。”班主任的声音陡然拔高,道:“下周就进行民主投票,没其他事就开始考试。”
宋霄还欲再说,却被荧三三悄悄拽住衣角。教室陷入压抑的寂静,只有班主任翻试卷的声音,一下下刮过每个人的耳膜。
考试铃响起的瞬间,铅笔划过试卷的沙沙声像是某种诡异的白噪音。庾沐初盯着第一道选择题,黑色油墨在视网膜上扭曲成贺葑冷笑的脸。
他机械地涂着答题卡,定位手环硌得腕骨生疼,每写一笔都像是在给过去的自己掘墓。
交卷铃声还未完全消散,庾沐初的试卷己重重压在讲台。他转身时带起的风掀动前排同学的草稿纸,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里回响,像急促的鼓点。
学校梧桐大道上,枯叶在他脚下发出细碎的呻吟。第九棵梧桐树下,树皮粗糙的纹路硌着后背,往事涌上心头,那天激烈的争吵,房产证滑落在地的脆响,还有自己失控挥出的巴掌。亲子鉴定报告上的文字在眼前浮现,墨迹如血。
如果自己真是贺衿渊的亲哥哥,那些炽热的亲吻、缠绵的拥抱,该是怎样违背伦常的罪孽?
他颤抖着抱紧膝盖,额头抵在冰凉的皮肤上,喉咙里泛起铁锈般的腥甜,他可以不在乎,就算是亲……
可就算自己不在乎,如果贺衿渊知道了,他也会不在乎吗?还是会……
“班长……”恍惚间,温柔的呼唤穿透迷雾。
庾沐初抬起头,荧三三正站在面前,夕阳为她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班长,你……你怎么了?”
他慌乱地抹了把脸,指尖触到的让他心头一颤。
“我没事,就是、可能是眼睛进沙子了。”他别开脸,声音沙哑得连自己都陌生。
荧三三挨着他坐下,裙摆扫过地上的落叶。她捡起一片枯叶,在指尖轻轻翻转,“我总觉得,有些话憋在心里,会像迷路的孩子一样,找不到出口。”
庾沐初望着天边将坠的夕阳,余晖把梧桐叶染成琥珀色。他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怕惊醒什么:“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自己拼命珍惜的东西,从一开始就是错的......该怎么办?”
她转头看向庾沐初,瞳孔里燃烧着夕阳最后的热烈:“错不错的,等走到路尽头才知道。说不定......说不定正是这些'错误',才让我们成了现在的自己。”
荧三三的目光落在远处嬉闹的学弟学妹身上,声音带着几分感慨道:“有些东西就算是错的,可在经历时,那些心跳、那些眼泪,都是真实存在过的。”
她侧过身,认真地注视着庾沐初泛红的眼眶:“班长,你知道吗?我总在想,记忆可以被抹去,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和感觉骗不了人。如果真的很珍惜,或许就不该用对错去衡量。”
晚风卷着枯叶掠过两人脚边,她伸手接住一片打旋的叶子。
“就当是一场冒险好了,就算最后发现地图是错的,至少路上看过的风景、遇见的人,都是独属于你的宝藏。”
她忽然狡黠地眨眼,将叶子别进他发间,“比如现在,某个傻子在我面前装坚强的样子,以后说不定会成为珍贵的回忆呢。”
那片梧桐叶斜斜卡在发间,庾沐初突然笑出声,喉间却溢出破碎的呜咽。滚烫的泪水砸在膝盖上,晕开深色的痕迹,他狼狈地抬手去擦,指缝间却不断涌出更多的泪。
荧三三慌忙抽出纸巾递过去,想了想又收回手。她望着满地摇晃的碎金,故作轻松地哼起跑调的歌:“我开始数数啦,一、二、三……”她故意拖长尾音道:“数到一百前你就当我是空气,要是还没哭痛快,我就……就把这棵梧桐树的叶子都数完!”
数到三十七时,抽泣声渐渐平息。她偷偷瞥向身旁,只见少年仰着头,睫毛上还凝着晶莹的水珠,嘴角却倔强地弯起:“数那么慢,等你数到一百,天都该黑透了。”
“那我加速!”荧三三突然加快语速,“三十九、五十、五十七……”
荧三三的声音混着树叶沙沙响道:“数到一百前,你可以当我是棵不会说话的梧桐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