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晨光再次铺满芸南清中学的走廊时，贺衿渊的课桌依旧干干净净没有一丝灰尘。
窗外的梧桐树正簌簌落着枯叶，而曾经总往那个方向偷瞄的少年，此刻只是安静地低头演算习题，钢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与教室右排沈奕楠转笔的节奏莫名重合。
暮色中的路灯次第亮起时，宋霄总会在校门口的银杏树下等荧三三收完首播设备。她抱着笔记本电脑小跑过来，而他递过去的草莓奶茶永远是温热的三分糖。就像作业本上渐渐重叠的解题思路，看似平行的轨迹，早就在无数个共同攻克难题的深夜里，悄然生长出缠绕的藤蔓。
沈奕楠的书包侧袋永远装着护士帽小熊创可贴和消毒棉签，跟着苓芷穿过拥挤的放学人潮时，总把她护在远离马路的内侧。某次她被篮球砸中脚踝，他半跪在地查看伤势的模样，引得路过女生频频侧目，而当事人却浑然不觉，那些没说出口的情愫，都化作他替她挡住骚扰者的身影，化作他偷偷塞进她课桌的草莓牛奶。
包子依然会在课间操时突然播放搞怪音乐，小耳朵却不再举着手机追着庾沐初拍。曾经堆满双人剪辑视频的账号，如今只剩空荡的收藏夹，他把精心P过的贺庾同框图锁进加密相册，偶尔翻出来看看，会对着屏幕发呆很久。
而庾沐初好像又变回了温和有礼的模范班长。早读时会帮打瞌睡的同学记笔记，运动会主动替补受伤的队员，甚至在辩论赛上替对手解围。在集体合影时，他习惯性地站在最边缘，笑容完美得像贴上去的面具。只是……
校园论坛的热度如退潮般迅速。曾经刷屏的“校草冲突”“豪门秘辛”，如今只剩被顶上来的“食堂新菜测评”和“失物招领”。就像春末的暴雨过后，所有痕迹都被阳光蒸发，只剩蝉鸣依旧固执地填满每一寸空隙。
芸城的冬雨敲打着教室玻璃窗时，贺衿渊总盯着窗外的雨帘出神。苏姝抱着习题集经过他的课桌，指间的热气在冰凉的桌面晕开薄雾，又默默将滑落的草稿纸压回他的课本下，纸上密密麻麻写满的不是公式，而是被反复描摹的“庾”字。
张野在课间把热可可放在他桌上，看着少年机械地将杯垫折成纸飞机，又看那架承载着未说出口心事的纸飞机，最终坠落在垃圾桶边缘。
深夜贺衿渊蜷缩在沙发角落刷着国内社交软件，反复刷有关庾沐初的动态，但始终像是有一层格局网没有一点关于他的话题，但这也使他也松了口气，至少没有他的任何坏消息，而每个星期江韵琳的医药费，以及庾沐初的照片都会定时发来，只是照片里的庾沐初好像缺少了点什么，首到屏幕自动熄灭。
二姨翻动报纸的沙沙声从隔壁传来，小姨整理首饰盒的叮咚响混着隐约的“江家”“贺氏”，这些支离破碎的词汇像无形的丝线，将他困在思念与担忧交织的网中。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惊得他险些摔了手机，苏姝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几分迟疑：“贺衿渊，你的快递。”
苏姝站在三步开外，抱着课本的手指无意识收紧。她看着贺衿渊打开盒子的动作突然凝滞，月光从百叶窗缝隙漏进来，照亮两枚交叠的戒指：红郁金香的花瓣如火焰舒展，碎钻镶嵌的花蕊在虚拟光线下流转星河；白桔梗藤蔓缠绕着铂金花茎，每片珐琅花瓣都勾勒着微卷的边缘。
与他三个月前的设计图如出一辙。
深夜的阳台飘着细雨，贺衿渊将两枚戒指相触时发出极轻的叮响，仿佛穿越重洋的回应。
七九市的寒风裹着细雪掠过蔺潭江面，冰层在路灯下泛着幽蓝的冷光。秦洛七倚着锈迹斑斑的灯柱，红色狼尾发梢结着细碎冰晶，随着江风不安分地扫过耳畔。
他仰头吐出烟圈，白雾混着雪花升腾，眼尾的朱砂痣在苍白的皮肤上灼灼跳动，恍若凝固的血滴。
十步开外，简煜黑伞斜撑肩头，身后八名黑衣保镖垂手而立，长靴踩碎积雪的声响整齐划一，腰间若隐若现的枪套与江面冰封的死寂交织，在夜色中织就无形的压迫网。
寒鸦振翅掠过灰沉的天幕，秦洛七狠狠碾灭烟头，冰面腾起焦糊气息。
简煜收伞上前，“秦总让你今晚回去吃团年饭。”
“放你妈的屁！”秦洛七猛地转身，军靴踢起雪块砸在灯柱上，“老子高三，要高考！现在回去？考场上的题是能从年夜饭盘子里蹦出来，还是他妈能让我抄？”
简煜垂眸避开对方喷火的眼神，黑伞尖在积雪上划出冰冷的弧线：“少爷想高考，秦氏可以安排单独......”
“单独个鬼！“秦洛七道：“没同学坐旁边，老子考试抄谁的？总不能把保镖拽进考场当人形答案本吧？”
他逼近两步，酒气混着烟味喷在简煜脸上，“滚回去告诉我爹，等我考上大学——不，等我把试卷拍他脸上那天，再谈什么狗屁团年！”
他望着秦洛七转身时踢翻的路灯检修箱，他清楚少年眼底闪烁的狡黠，所谓高考，不过是奔向'自由'的借口。
简煜抬手示意众人别动，自己踩着少年留下的深一脚浅一脚的脚印追上去。
“秦洛七。”简煜的声音被风扯得支离破碎。
“叫魂啊？”秦洛七头也不回，“再啰嗦信不信我把你丢江里喂鱼？”
话音未落，秦洛七脚下的冰面突然发出细微的脆响，整个人向后仰去。简煜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冲上前，黑伞甩落在地，双臂堪堪环住少年的腰。
两人在雪地里翻滚半圈，简煜用手肘撑住地面，避免少年后脑磕上冰层。
秦洛七挣扎着爬起来，拍着身上的雪骂骂咧咧：“狗东西，想占老子便宜？”
“少爷的外套。”简煜起身时捡起掉在雪地里的羊绒大衣，抖落上面的雪花。
秦洛七却嫌恶地啧了声：“穿这玩意儿怎么耍帅？走了，去夜市！今晚不把七九市闹翻，老子就不姓秦！”
寒风卷起简煜的围巾，他望着少年蹦跳着远去的背影，弯腰捡起黑伞。
保镖们无声地围拢过来，他抬手示意跟上，靴底碾碎积雪的声音里，混进一声极轻的叹息。
霓虹在雪幕中晕染成斑斓的色块，秦洛七一头扎进夜市蒸腾的热气里。烤冷面的焦香混着糖炒栗子的甜腻扑面而来，他伸手从摊位上抓起一串糖葫芦，咬下裹着糖壳的山楂，
“看什么看？”他斜睨着身后绷着脸的保镖，将竹签随手抛进垃圾桶，“老子今天就要逛遍整条街。”
话音未落，他冲向人群，在年货摊前抓起一顶印着财神爷的绒帽拿手上打量道：“这帽子不错，买十顶回去给那群老不死当新年礼物！”他把绒帽倒扣在最近的保镖头上。
人群中此起彼伏的惊叹声像蛛丝般缠过来，无数道目光黏在他雌雄莫辨的面容上。简煜无声地侧身半步，黑伞骨划出冷冽的弧线，将那些探究的视线尽数挡在阴影里。
糖画摊前，秦洛七盯着老师傅手腕翻转，他突然开口：“给我画把枪。”梨涡里盛满恶意的笑。老师傅手一抖，糖丝断在石板上，周围空气瞬间凝固。
简煜上前半步，黑伞轻碰秦洛七的手肘：“前面有卖烟花的。”
这句话成功转移了少年的注意力。
简煜垂眸看着少年挑选烟花的背影，十三年光阴足够他把那些染血的过往、暴戾的脾气都刻进骨子里，就像此刻他抬手替秦洛七挡开飞溅的火星时，动作自然得仿佛呼吸。
“简煜！点这个！”秦洛七把引线塞进他手里，寒眸映着摊位的灯笼，简煜顺从地蹲下，火苗燃起的瞬间，他听见身后少年哼起不成调的曲子，混着人群的喧闹和远处零星的爆竹声。
秦洛七抓起一箱“窜天猴”道：“把这儿的烟花全给老子包起来！”他踹了踹摊位木架，瓷白的脸上泛起兴奋的潮红，寒眸扫过目瞪口呆的老板，“耽误了本少爷放烟花，小心你这摊子明天就从七九市消失。”
简煜无声地掏出黑卡，秦洛七己经跨上改装的哈雷摩托。少年扯下围巾甩在身后，红色狼尾在夜风里狂舞，他偏头看向堆积如山的烟花箱，唇角勾起道：“去蔺潭江！今晚老子要把半边天都炸亮！”
保镖们迅速将烟花装车，引擎轰鸣声撕破雪夜，秦洛七的摩托一马当先，尾灯在积雪路面拖出猩红的光带。
车队在结冰的江堤上一字排开，车灯刺破雪幕，将秦洛七的影子拉得老长。他利落地翻身下车，“愣着干什么？”他踹了踹最近的保镖，“都给老子把烟花架起来！”
简煜指挥保镖支起钢架，他弯腰调试烟花角度时，后颈突然贴上一片冰凉——秦洛七不知何时凑过来，“简大保镖，要不要跟本少爷玩点刺激的？”
话音未落，打火机的火苗己经窜向最近的引线。
轰鸣声骤然炸响，金色的火星刺破夜空。炸开的烟花在秦洛七眼底投下细碎光斑，脸上映着漫天绚烂，那模样既像堕入人间的妖，又似肆意妄为的魔，将骨子里的疯狂与张扬展露无遗。
简煜后退半步避开飞溅的碎屑，却见少年突然转身，抬手扣住他的衣领问道：“好看吗？”
寒风卷着硫磺味扑面而来，简煜望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他见过这张脸在谈判桌上冷若冰霜，见过它在雨夜杀人时沾满鲜血，但此刻却像个偏执的孩童，非要用震耳欲聋又幼稚的声响填满整个黑夜。
“好看。”他轻声回道，声音淹没在接连不断的爆炸声里。
秦洛七松开手又去点下一支烟花，他猩红的眼尾扫过对岸零星的灯火，梨涡里的笑意带着毁灭一切的快意，全然不顾保镖们绷紧的神经。
“继续！”
他们知道，在这绚烂的烟火之下，七九市最危险的玫瑰，正在雪夜里尽情绽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