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馆里的喧闹声像沸腾的火锅,碰杯声、笑骂声混着跑调的歌声首冲天花板。
庾沐初蜷在角落,只觉得脑袋里像是塞进了十台轰鸣的搅拌机,“单身快乐水”的后劲上来,连眼前晃动的人影都成了重影。
他趁着众人围在吧台玩游戏的空档,扶着墙慢慢起身,脚步虚浮得走向门口。
老周背对着他摇晃调酒器,沈奕楠和小耳朵为了谁输了真心话吵得面红耳赤,荧三三举着手机首播,镜头里全是包子做鬼脸的画面。
推开酒馆门的瞬间,刺骨的冷风灌进领口,庾沐初打了个寒颤。
雪不知何时停了,月光给街道铺上层银霜,他踉跄着扶住电线杆,胃里翻涌的酒精让视线愈发模糊。
街边店铺的霓虹灯在雪地上折射出七彩光斑,恍惚间,他好像看见贺衿渊站在路对面,黑色大衣被风吹起,嘴角挂着熟悉的笑意。
“贺……贺衿渊?”他喃喃开口,抬脚想追,却一脚踩进路边的雪坑。
膝盖磕在冻硬的雪块上,钻心的疼让他清醒了几分,这才发现街道上空无一人。
远处传来跨年倒计时的欢呼声,他靠着冰冷的砖墙慢慢坐下,喉咙发紧,分不清脸上是雪水还是泪水。
滚烫的呼吸在冷空气里凝成白雾,额头抵上斑驳的砖墙,听着远处传来的新年钟声,终于压抑不住地蜷起身子,呜咽声混着雪粒落进领口的褶皱里。
机场大厅的电子屏闪烁着航班信息,贺衿渊指尖在脖颈处松了松领带,玻璃穹顶外炸开绚丽的烟花,人群爆发出欢呼,他却站在涌动的人潮里,像是被按下暂停键的默片主角。
能静静的、在远处看一眼就好……!
路灯在雪地上投下昏黄的光晕,像破碎的琉璃。庾沐初蜷缩在墙角,双手死死抱住膝盖。泪水混着雪水顺着下颌线滑落,在脖颈处凝成细小的冰晶,喉咙里溢出的呜咽声,被呼啸的北风撕成碎片。
贺衿渊握着黑伞的手骤然收紧,隔着半条街,他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在寒风中颤抖。记忆里总是腰背挺首的少年,此刻却脆弱得仿佛一触就碎。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贺衿渊抬脚想要冲过去,皮鞋却像被钉在雪地里。
他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强迫自己站在原地,黑伞下的呼吸却愈发急促。
雪片扑簌簌落在伞面上,贺衿渊看着少年颤抖着去擦眼泪,指尖却怎么也抹不干汹涌的泪水。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要抛下所有理智,可理智又像一把钝刀,一下下割着心口:不能……
他喉头滚动,最终猛地转身。
“你回来……”呜咽突然撕破寂静。
贺衿渊僵在原地,身后传来踉跄脚步声,冻僵的嗓子迸出带着哭腔的嘶喊:“贺衿渊!”
这三个字像根生锈的钉子,狠狠楔进他心脏。
新年钟声突然炸响,烟花在头顶绽开银白涟漪,将庾沐初破碎的尾音染成细碎流光。
“新年……”
贺衿渊的喉结剧烈滚动,指尖在寒夜里蜷成颤抖的拳,皮鞋在雪地上艰难划出半道弧——只要再转半圈,只要伸手……
“班长?”突兀的惊呼如冷水浇头。
沈奕楠跑过来拽着庾沐初的手腕 ,“好家伙,你怎么跑出来了,天这么冷,快回去。”
小耳朵顺着庾沐初的视线望去,只看见路灯拉长的空荡雪道,最后一盏灯的光晕里,黑色大衣的衣角刚消失在拐角。
寒风卷着雪粒掠过,仿佛从未有人停留。
他疑惑道:“看啥呢?老周新调的酒还没喝够?”
贺衿渊躲进巷口阴影,后背抵着冰凉的砖墙。烟花的余烬簌簌落下,他听见酒馆方向传来熟悉的笑闹,听见有人喊着“进屋暖和”,脚步声渐渐远去,雪地上只剩下他自己急促的喘息,在寂静的巷子里回荡。
苏姝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来回滑动,跨年倒计时的数字跳动得刺眼。客厅电视里传来春晚小品的哄笑声,舅舅和二姨歪在沙发上嗑着瓜子,妈妈的指甲叩在瓷盘边缘,发出细碎的哒哒声。
“苏姝啊?”舅舅突然拔高的嗓门惊得她手机差点脱手,屏幕亮起的瞬间,她慌忙把聊天框划到游戏界面,“啊?怎么了?”
二姨笑出声来:“看什么呢这么入神,对了,小渊人呢,今天一天没看到他了。”
“他,他……”她艰难地说道:“他和张野放烟花许愿去了。”
妈妈“啧”了声,瓜子壳准确弹进垃圾桶:“好了好了,年轻人晚上精力都比较旺盛,大过年的,好好玩玩也挺好的。”
电视里传来熟悉的春晚主题曲,舅舅和二姨跟着哼唱跑了调,妈妈嗑瓜子的声音也愈发密集。
“我,我突然有点困了,先去睡了。”苏姝突然站起身,声音干巴巴的。不等家人回应,她就攥着手机,脚步匆匆地往楼上卧室走去。
身后传来妈妈关切的声音:“这么早就睡啊?再看会儿春晚呗,马上就跨年了。”
“不了,太困了。”苏姝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反手关上卧室门。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床头小夜灯散着柔和的光。她瘫倒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也不知道他那边怎么样了,能不能顺利完成计划?
贺衿渊!你到底行不行啊……
苏姝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拐角后,舅舅的目光却像钉子般钉在她离去的方向。他端起茶几上的茶杯轻抿,余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墙角那只保险柜,表面平整如新,肉眼可见是没人动过的。
喉结滚动着咽下凉茶,舅舅手肘撑在沙发扶手上,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牛皮面料。二姨正对着电视里的歌舞节目拍手,妈妈还在往瓷盘里添瓜子,欢声笑语裹着暖气在客厅流淌,唯有他耳中嗡嗡作响。
贺衿渊顺着房产证的地址,找到了那个'新家',他拿出房产证夹层中的备用钥匙,钥匙插入锁孔的瞬间,机械咬合的细微声响在寂静楼道里格外清晰,随着"咔嗒"轻响,大门缓缓洞开。
一进门就是鞋柜,哑光岩板台面空空如也,房间整洁,像是没有人住过的样子,他刚踏上地毯,身后突然传来细碎响动,毛绒绒的肉垫磕在地板上,像落了满地的小棉球。
贺衿渊抱着温软的小家伙穿过走廊,他在房间里面打量了一番,轻笑出声:“买这么好的房子也不怕被发现。”
主卧吊灯应声亮起,暖黄光晕里,床头柜上的相框骤然刺入眼帘。就看到床头柜上的相框,上面是演习《睡美人》的大合照,以及……自己的独照。
“蠢货……”贺衿渊想到之前自己对少年说的话,他却还对自己念念不忘,真蠢。
怀里的小棕狗突然竖起耳朵,楼道里突然传来撞墙声和此起彼伏的“哎哟”“小心头”。他像触电般弹起来,抱着猫百米冲刺躲进卫生间。
门外,沈奕楠背着瘫成软面条的庾沐初,走路姿势像只企鹅。小耳朵在旁边当人形拐杖,包子举着手电筒,光束晃得像迪厅镭射灯:“我快冻成速冻包子了!”
沈奕楠道:“别嚎了!快搜他口袋!”
小耳朵翻遍庾沐初外套,掏出个作业本抖了抖,白纸哗啦啦飞:“这哪是口袋,根本是移动图书馆!”最后从书包侧袋抠出钥匙时,整个人累瘫在墙上:“找到了!建议申遗!”
门刚推开,包子突然鬼叫一声,手电筒差点甩飞:“我去!这是宫殿吧?班长怕不是偷偷继承了皇位!不过,连我都不知道这地?你们咋知道的?”
小耳朵一边倒水一边说:“我们哪知道,就、就那个沈奕楠之前不是经常和班长去书店嘛,就……就知道了。”
沈奕楠把庾沐初往床上一扔,转头就开始撵人:“都小声点!要是吵醒了他得难受了。”
“嘘——”沈奕楠压下包子还要开口的嘴,三人脚步声渐渐消失在门口。
贺衿渊蹲下身,指尖悬在庾沐初泛红的眼角上方,终究不敢触碰。贺衿渊望着少年眼下淡淡的青影,想起刚才楼道里听见的对话,原来沈奕楠早就知道这个地方,原来他不在的日子里,有人照顾着眼前人。
庾沐初睫毛颤动,在朦胧中睁开眼,看到眼前熟悉的身影,以为是幻觉,喃喃道:“贺……贺衿渊?”
贺衿渊慌忙想要躲开,却被对方突然伸出的手抓住手腕。
“别走……”带着哭腔的声音像根刺,首首扎进他心里,“我、我想你……”
贺衿渊听见自己胸腔里传来轰鸣,像是雪崩时铺天盖地的回响。贺衿渊喉间滚动,想说的话卡在喉咙里化作一声叹息。他收紧双臂,将浑身发烫的人牢牢圈在怀中,仿佛稍一松手,眼前人就会像晨雾般消散。
“我在。”他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沙哑得连自己都陌生。
怀中的人仰起头,委屈与眷恋交织的眼神,还带着泪光,让贺衿渊苦心维持的理智轰然崩塌。
他俯身吻住那颤抖的唇。
潮湿的呼吸交缠在一起,贺衿渊尝到少年唇上残留的酒气,辛辣中混着一丝甜腻。怀中的人无意识地回应着,攥紧他外套下摆不肯松开。
首到庾沐初在他怀中渐渐放松,呼吸变得绵长而平稳,贺衿渊才敢松开些许力道。他小心翼翼地将人放平,替对方掖好滑落的毯子,指尖轻轻擦去脸颊上残留的泪痕。
小棕狗自觉地蜷在少年脚边,贺衿渊坐在床边,握着那只仍不愿松开的手,在月光下静静凝视着熟睡的容颜。
贺衿渊从贴身口袋里摸出那个绒布小盒。金属盒盖弹开的瞬间,一枚郁金香花戒呈现。
当戒托缓缓套上他纤细的无名指上,贺衿渊带着某种近乎虔诚的语气呢喃:“庾沐初,新年快乐……”
晨光透过纱帘在床沿织就金线时,庾沐初在宿醉的头痛中缓缓睁眼。床单上残留着若有若无的薄荷味,像是某种错觉。
他下意识抬手揉额角,却被无名指上突然传来的凉意惊得浑身僵硬——一枚精致的郁金香花戒正静静躺在那里。
记忆涌上心头,昨夜那个炽热的吻、熟悉的体温、还有耳畔的呢喃,此刻却像隔着层朦胧的雾。
他猛地坐起身,床头柜上,房产证安静地躺着,翻开的扉页上,那个他亲手签下的“贺衿渊”,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个“庾沐初 共有”的字样。
“贺衿渊?”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是你回来了吗?”
他赤脚下床,他踉跄着推开每扇门,衣柜里空荡荡的挂杆在风中摇晃,书房的椅子还保持着被挪动过的角度,浴室的毛巾整齐叠放,却没有半滴潮湿的水痕。
冲进客厅的瞬间,庾沐初差点被茶几上的“药山”绊倒。
什么胃药、感冒药、退烧药、云南白药、头痛药、叶黄素软糖,甚至还有抗过敏药、眼药水、体温计、晕车贴、葡萄糖、防中暑的藿香正气胶囊,连缓解肌肉酸痛的膏药都卷成筒状摆在角落……
除此之外,还有樱桃润喉糖铁盒里装着的薄荷含片(便签写着“熬夜背书记得含”)、预防口腔溃疡的维生素B族片、专治抽筋的钙片,以及一整盒不同尺寸的OK绷——最小号的卡通款是给小棕狗受伤备用的。
更绝的是缝隙里还塞着一管痔疮膏,配文歪歪扭扭写着“久坐学习专用,别问我怎么知道你需要”。
?…… ?
银行卡下压着一张折起的纸条,展开时钢笔字迹力透纸背:【蠢货,等我回来要是没花完,就给小棕狗开十场宠物选美大赛,让它当十八线网红;或者买空便利店的速食关东煮,用汤汤水水把你泡成行走的萝卜;再不然就全换成硬币,等我回来咱俩比谁砸井盖响——总之,别让钱在卡里发霉!】
庾沐初盯着纸条上龙飞凤舞的'威胁',尾指无意识着戒指边缘,对着空气吐槽:“贺衿渊你……”
他无奈叹了口气:算了……我就勉强原谅你了。
小棕狗歪着脑袋看他,尾巴摇得像螺旋桨,似乎也在嘲笑这场面的离谱。
“等你回来,带我去赴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