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月光爬上栖梧书院新刷的白墙时，金锁蹲在井边清洗喜宴用过的陶碗，水珠顺着指缝滴落，在石板上砸出细碎的涟漪。她望着倒映在水中的月影，终于忍不住将憋了整晚的话问出口："小姐，如果嫁给巴图的是你，那么这个和硕公主封号就是你的......我实在想不明白，你为何不愿意嫁给巴图呢？"
夏紫薇正将晒干的草药收进竹筐，闻言动作顿了顿。夜风穿过窗棂，掀起她鬓角的碎发，也卷起案头学生们未写完的课业。她轻轻合上竹筐，在金锁身旁坐下，望着远处巴图教小燕子骑射的剪影——黑骏马踏着月光疾驰，巴图护在小燕子身后的手臂稳如磐石。
"还记得济南老宅的后巷吗？"夏紫薇突然开口，声音混着远处传来的马头琴声，"那年冬天，王媒婆来给我说亲，对方是个开米铺的鳏夫，比爹的年纪还大。"她着掌心的茧子，那是连日教孩子们握笔留下的痕迹，"娘跪在祠堂求了三天，才让那人退了婚。"
金锁手中的陶碗"当啷"一声磕在井沿。记忆如潮水涌来：寒风中，夏雨荷单薄的身影在祠堂前长跪不起；深夜里，小姐攥着《女诫》默默流泪。"可巴图王爷不一样......"她急道，"他有权有势，还真心喜欢你......"
"就因为他是王爷，这份喜欢才最危险。"夏紫薇打断她，指尖无意识地揪着裙摆，"在宫里这几年，我见过太多因爱生恨的例子。皇后当年何尝不是倾心于皇上？可最后......"她望向夜空中闪烁的星辰，想起坤宁宫暗格里藏着的碎玉簪——那是某个失宠嫔妃临终前托付的遗物，"若我真成了科尔沁的王妃，不过是从紫禁城的金丝笼，换进草原上更大的牢笼。"
井边的蟋蟀突然噤声，远处传来小燕子欢快的笑声。巴图不知说了什么，惹得她扬手要打，却被他笑着握住手腕。金锁望着那对人影，突然想起济南的夏夜，小姐总爱躺在院子里，指着星空说"想做一颗自由自在的星星"。
"你看小燕子。"夏紫薇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她教孩子们做陷阱时眼睛发亮的模样，她射中猎物后仰头大笑的样子......"她握紧金锁的手，掌心温热，"比起做科尔沁的王妃，我更想成为像她那样的人——能在山野间教姑娘们读书识字，能靠自己的双手守护一方天地。"
金锁突然红了眼眶。月光下，夏紫薇褪去宫装的粗布衣裳被风吹得鼓起，却显得比任何时候都挺拔。远处，巴图的黑骏马嘶鸣着扬起前蹄，马蹄声惊起林间宿鸟，扑棱棱的振翅声中，她终于明白：有些人追逐的圆满，从来不在华丽的封号与富贵的联姻里，而在能够掌控自己命运的每个平凡瞬间。
"可小姐，您就真的......"金锁话音未落，忽听得后山传来此起彼伏的犬吠。夏紫薇猛地站起身，只见三道火把光束划破夜幕，沿着山道蜿蜒而上。巴图的侍卫们立刻抄起武器围拢过来，而小燕子己经踩着石凳跃上墙头，手中新得的雕花楠木弓泛着冷光。
"是流民！"瞭望塔上的虎娃突然大喊，"打着'投奔栖梧书院'的旗号！"话音刚落，人群己涌至谷口。为首的老汉衣衫褴褛，怀中却紧紧抱着用粗布包裹的书卷，身后跟着的妇孺个个面黄肌瘦，孩子们的眼神却亮得惊人。
"听说这儿能念书，能吃饱饭......"老汉扑通一声跪下，"求收留我家孙女！她认得三百个字，能背《百家姓》......"他怀中的女童怯生生探出头，发间别着的野花早己枯萎。
夏紫薇眼眶瞬间。她想起自己初入宫时，在藏书阁看到那些蒙尘的典籍，也曾这般渴望将学问传与更多人。"快起来！"她快步上前搀扶，"书院的厢房还有空床，厨房也备着热粥......"
巴图不知何时牵来几匹战马，马鞍上驮着成袋的青稞。"先安置人，"他朝侍卫们下令，"再派人去最近的城镇采买粮食。"小燕子则跳下来掰开怀中的奶疙瘩，分给围过来的孩子们："尝尝草原的甜！等明天带你们去抓野兔！"
乾隆站在马车旁望着这一幕，手中的九龙玉佩被攥得发烫。他想起御书房堆积如山的奏折，那些关于流民暴动的密报，再看看眼前自发组织起来的村民——有人搬运木柴，有人烧水熬药，夏紫薇正蹲在地上安抚啼哭的孩童。
"皇上，要启程了吗？"太监小心翼翼地询问。乾隆望着夏紫薇沾满尘土的裙摆，忽然想起她在宫中总是将旗装打理得一丝不苟。"把宫里调拨的办学银两分一半过来。"他突然开口，"再传旨，各州县流民愿往安乐乡者，官府不得阻拦。"
夜深了，谷中灯火渐次熄灭。夏紫薇坐在新修缮的学堂里，就着油灯批改课业。窗外传来巴图教小燕子说蒙语的轻笑，夹杂着马厩里马匹的响鼻声。她翻开一本新送来的《女诫》，在"妇德"二字旁批注："德非束身之绳，乃立世之则"。
金锁抱着新缝制的棉被进来，看见案头摆着的和硕公主诏书，突然轻笑出声："小姐，您说会不会有一天，全天下的姑娘都能像您一样，想读书就读书，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夏紫薇吹熄油灯，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两人身上。远处传来更夫打梆子的声响，还有不知名的虫子在草丛里低鸣。"会的，"她望着满天繁星，语气坚定，"就从这座小小的栖梧书院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