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风风火火赶到储秀宫时,正撞见紫薇握着放大镜,仔细端详海塘工程的缩小模型。琉璃瓦般的眼眸抬起来,瞥见小燕子嘴角的糕点渍,忍不住笑道:“又偷溜去御膳房了?”
“哪是偷溜!”小燕子梗着脖子,却在秦淮北递来的帕子前泄了气,胡乱擦了擦嘴,“皇阿玛把海塘画在瓷瓶上,这么大的事,当然要第一时间告诉你们!”她伸手比划着,袖口滑落露出半截绑着红绳的护腕,那是秦淮北上个月悄悄给她戴上的。
秦淮北默默将她的袖口掩好,目光不经意扫过紫薇案头的星象图。图纸边缘密密麻麻记着批注,最上方赫然写着夏盈盈的名字——原来钦天监测算的潮汐数据,己被紫薇巧妙融入新的治水方案。
“其实,”紫薇忽然放下放大镜,指尖轻轻叩击模型的闸门机关,“皇阿玛将工程绘于瓷器,不只是嘉奖,更是警示。”她抬眸望向窗外飘落的银杏叶,“朝堂上仍有人质疑女子治水,这瓷瓶摆在养心殿,便是最有力的回应。”
小燕子挠挠头,忽然眼睛一亮:“那我们把瓷瓶搬到太学去!让那些老学究好好瞧瞧,我们姐妹建的海塘,比他们之乎者也的文章有用多了!”她蹦跳着要去搬瓷瓶,却被秦淮北稳稳拦住。
“且慢。”他从袖中取出一卷图纸,正是夏盈盈最新改良的水闸设计图,“钦天监观测到下月有大潮,夏姑娘建议提前加固堤坝。”话音未落,窗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晴儿抱着一摞文书闯进来,鬓角微湿,显然是一路疾跑来的。
“漕运衙门出事了!”晴儿气喘吁吁,“新到的赈灾粮被查出霉变,负责押运的官员...正是弹劾紫薇的御史之子。”
屋内空气骤然凝固。紫薇捏着星象图的手指微微发白,小燕子却“嚯”地抽出腰间软鞭:“走!我们找皇阿玛评理去!这次非得把这些蛀虫全揪出来不可!”她转身时,秦淮北己将披风披在她肩头,顺手又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指尖擦过她泛红的耳尖,低声道:“当心刀剑无眼。”
夕阳将西人的影子拉得老长,他们匆匆穿过回廊。远处,养心殿的飞檐在暮色中若隐若现,而那只绘着海塘的瓷瓶,正静静伫立在龙书案旁,釉面映着摇曳的烛火,宛如一片永不退潮的海。
寒风裹挟着细雪扑打在福尔康的貂裘披风上,他望着学士府门前新换的朱漆匾额,怀中幼子突然啼哭起来。赛娅眼疾手快接过孩子,狐皮手笼蹭过孩子通红的小脸:“快些进去,阿玛额娘等得急了。”
跨进熟悉的庭院,腊梅暗香扑面而来。廊下传来孩童的嬉闹声,尔泰正举着自制的竹蜻蜓逗弄一双儿女,西林觉罗氏倚在雕花门框上,鬓边的珍珠步摇随着笑声轻颤。这幅阖家欢乐的景象,与福尔康记忆中前世尔泰远走他乡、西林觉罗氏独守空闺的凄凉画面重叠又分离。
“大哥!”尔泰抱着女儿快步迎上来,目光扫过福尔康眉间的疲惫,笑容里多了几分心疼,“雪域高原不比京城,快进屋喝碗姜汤暖暖。”
夜里,福尔康独坐书房,着案头泛黄的《还珠记》残卷。前世的记忆如潮水翻涌:漱芳斋的欢声笑语、幽幽谷的山盟海誓、还有那场惊心动魄的逃亡。可当他翻开今日的邸报,头版赫然印着紫薇主持修订的《水利新法》,以及小燕子领军巡查北疆的画像。
次日,他鬼使神差来到茶楼。二楼雅间飘来文人墨客的议论:“两位摄政长公主当真巾帼不让须眉!上月海塘决堤,若不是和嘉公主的星象推演与燕禧公主的雷霆调度……”“听说燕禧公主的骑射连蒙古王公都甘拜下风!秦淮北镇北王那可是爱妻如命,每次出征都要带着公主绣的平安符……”
福尔康捏着茶盏的手骤然收紧,青瓷杯底在桌面磕出轻响。恍惚间,他仿佛看见前世的小燕子哭着扑进永琪怀中,而紫薇倚在马车边,望着紫禁城的方向泪眼婆娑。
三日后,圆明园的梅花开得正艳。福尔康牵着赛娅步入宴席,一眼便望见主位两侧的身影。紫薇身着月白织金蟒袍,正与工部官员讨论运河疏浚;小燕子却穿着玄色劲装,腰间悬着寒光凛凛的匕首,正拍着秦淮北的肩膀大笑:“明日校场比试,本公主定要赢你十坛女儿红!”
乾隆端起酒杯,目光扫过满堂宾客:“今日设宴,一是为尔康夫妇接风,二是庆贺两位爱女治水有功!”他看向紫薇和小燕子时,眼中的慈爱几乎要化作实质,“和嘉、燕禧,这江山有你们,朕便放心了。”
宴席散后,福尔康在梅林深处遇见了紫薇。她摘下绣着北斗七星的披风,露出内里素色中衣:“这一世,我不再是那个被困在情诗里的紫薇。”她折下一枝红梅,花瓣上的雪簌簌落在袖口,“还记得前世萧剑说过的‘一箫一剑走江湖’吗?”
福尔康心头一震。记忆里那个白衣飘飘的江湖侠客,曾带着他们冲破重重枷锁,却也让小燕子与皇室渐行渐远。
“这一世,根本没有萧剑。”紫薇将红梅别在鬓边,冰晶在月光下折射出冷冽的光,“浙江巡抚方之航夫妇只有小燕子这根独苗。皇阿玛早早为方家平反,将所有宠爱都给了这个失而复得的女儿。”她望向远处灯火通明的宫殿,小燕子的笑声混着秦淮北的低笑传来,“你看,没了江湖的诱惑,小燕子成了最得宠的公主,老佛爷膝下有晴儿承欢,皇阿玛也不必在临终前抱着画像落泪。”
福尔康突然想起前世乾隆驾崩时,死死攥着小燕子留下的玉佩,指缝间渗出的血将玉染成诡异的红色。而此刻,不远处的乾隆正任由小燕子往他嘴里塞着梅花酥,笑得连眼角的皱纹里都淌着蜜。
“那晴儿……”
“晴儿嫁入荣亲王府,上月刚诞下嫡子。”紫薇抚摸着披风上的北斗纹,“没了远走的执念,她成了最得力的六宫之主。老佛爷抱着重孙时,说这是她这辈子最圆满的时刻。”
梅林深处,秦淮北正半跪在地上,小心翼翼为小燕子系紧散开的箭袖。他起身时,顺手将自己的狐裘大氅披在爱人肩头,动作自然得仿佛重复过千百遍。福尔康望着这一幕,突然明白:有些相遇是成全,有些错过亦是救赎。那些前世未能圆满的遗憾,或许早在命运的分岔路口,就悄然开出了更美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