沥青路面的焦糊味混着血腥气首冲鼻腔,我后背抵着锈迹斑斑的配电箱,苏悦攥着我衣袖的指节发白。
金银的碎发被汗水黏在额角,她正用鞋跟碾着半截烟头——这个强迫症患者在生死关头还不忘保持街道整洁。
“楚公子这张脸要是毁了,姐姐的拆迁款可就要折半了。”刀疤脸用钢管敲击着掌心,金属与皮肉撞击的闷响让我太阳穴突突首跳。
他的目光像鼻涕虫爬过苏悦的短裙,我悄悄把美工刀滑进掌心。这是方才从老头店里顺来的,刃口还沾着红色油漆。
苏悦突然上前半步,地产千金的傲慢从她扬起的下巴流露出来:“城西的苏半城,够不够买条生路?”她腕间的卡地亚手镯在路灯下折射出冷光,混混们果然迟疑了。
我注意到巷口堆着的建筑废料里有半截钢筋,给金银使了个眼色。
刀疤脸忽然笑起来,黄板牙间溢出槟榔汁:“苏小姐要是陪弟兄们喝两杯……”话音未落,引擎咆哮声撕破夜色。
杨安然的奥迪A6像头黑豹撞飞两个垃圾桶,车头保险杠擦着刀疤脸的裤管剐过,带起的劲风掀飞了他的棒球帽。
“上车!”副驾车窗降下一半,杨安然的红唇比仪表盘警报灯还要刺眼。
我拽着苏悦往车门冲时,后视镜里金银的高跟鞋正精准命中某个混混的裆部。她昨天还玩笑着说执行局格斗课教的全是花架子,现在看来倒是深藏不露。
轮胎与地面摩擦出青烟,后视镜里秦淼的路虎如同黑色幽灵跟在百米开外。
杨安然猛打方向盘拐进物流园,集装箱堆场像钢铁迷宫将我们吞没。
“东区监控盲点,”她甩尾漂移进某个货仓,“这车库是……我前夫的离婚补偿。”
潮湿的空气中漂浮着机油味,苏悦突然扶着货箱干呕起来。
她今天穿着机车夹克,后背洇开大片暗色,方才混战中被钢管扫到的淤伤开始发作了。
金银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摸出止痛片,我这才发现她包里常年装着执法记录仪。
“城建局的招标档案,三年前就开始作假。”杨安然打开手机相册,市政会议纪要上的签名龙飞凤舞,“秦淼升迁路上,可不止拆迁这一块垫脚石。”她颈间的珍珠项链随着呼吸起伏,我忽然想起两个月前她醉倒在庆功宴时,也是这般波涛汹涌的模样。
我们在货仓待到东方泛白。
金银用口红在玻璃上画关系图,苏悦联系了父亲下属,我则翻出音乐学院的毕业通讯录——当年给秦淼代写过论文的助教,如今正在信访办坐冷板凳。
杨安然按住我正在拨号的手:“楚凤莱,你确定要揭开这个盖子?”
她指尖的凉意让我想起初入职时那个雨夜,我们在街道办核对账目到凌晨,她递来的黑咖啡杯沿也沾着这样的口红印。
货仓铁门忽然被敲响,穿美团制服的男人递来牛皮纸袋,里面是某位退休官员的忏悔书——原来杨安然早就在织这张网。
当我们在市档案馆门口碰头时,金银的制服笔挺得能割破晨雾。
她将整理好的材料装进印着国徽的档案袋,动作郑重得像在法庭呈递证据。
苏悦难得素颜,眼下的青黑被墨镜遮住,她父亲的部下贴身跟随。
穿过梧桐树荫时,我摸到口袋里冰凉的U盘。
昨夜那位信访办科员塞给我的时候,手指还在发抖:“秦主任当年让我处理过举报信,原件……在云盘。”树影突然扭曲摇晃,我踉跄着扶住树干,喉咙泛起铁锈味,肋骨可能断了。
材料递交纪检组的时候,货仓里杨安然那句呢喃突然在耳畔炸响:“楚凤莱,你这副要跟世界同归于尽的样子……”她当时用蔻丹指甲划过我结痂的嘴角,“真像八年前在琴房弹肖邦练习曲的愣头青。”
暮色降临,我在医院走廊看见秦淼从院长办公室出来。
她宝蓝色套装纤尘不染,高跟鞋踩过我刚吐过血的垃圾桶,鸢尾香水味裹着消毒水钻进鼻腔。
擦肩而过的刹那,她红唇轻启:“楚组长,市局档案室的除湿系统该检修了。”消毒水的气味在秦淼经过后突然变得刺鼻,我扶着墙咳嗽,指缝间渗出的血丝在日光灯下泛着诡异的光。
电梯镜面映出我扭曲的倒影,西装下摆还沾着货仓的铁锈。
三天后,纪委的公务车碾碎了信访办台阶上的落叶。
我看着秦淼被两名女干部夹在中间,她今天特意穿了素色羊毛衫,连耳钉都换成朴素的珍珠款。
金银站在法院台阶上整理案卷,阳光把她的制服镀成淡金色,她强迫症似的把档案袋边角对齐,指节却因用力过度泛起青白。
“她该尝尝看守所发霉的棉被。”苏悦把机车钥匙甩在咖啡杯旁,卡布奇诺的奶泡溅上她新打的脐钉。
我着口袋里那枚U盘,金属外壳被体温焐得发烫,这里面可是存着秦淼篡改招标文件的原始记录。
杨安然来得比平时迟半小时。
她今天没穿标志性的红底高跟鞋,黑色平底鞋踩在地毯上寂静无声。
她把纪委回执拍在桌面上,珍珠耳坠在颈侧晃出残影:“结案通知,受贿金额不足立案标准。”指甲油是新补的勃艮第红,边缘却崩裂出细小缺口。
我冲进市局档案室,那排墨绿色铁柜正在喷洒除湿剂。
秦淼的案卷编号还贴在借阅栏,内容却变成了某街道办主任的自白书。
老式电脑主机箱烫得惊人,屏幕蓝光里浮动着无数加密文件,昨夜有人用最高权限清空了云盘备份。
暴雨突至的傍晚,金银在法院后巷拦住了我。
她制服第二颗纽扣不知何时崩掉了,露出锁骨处新鲜的抓痕。
“顶罪的是个尿毒症晚期患者,”她的手指反复按压钢笔,“他女儿今早收到了慈善基金会的全额助学汇款。”
苏悦父亲的商业版图开始出现诡异塌方。
先是城西地块被突击环保检查,接着银行突然收紧开发贷,连她常去的机车俱乐部都收到消防整改通知。
我在她家别墅外守到凌晨两点,看着催债公司的面包车用远光灯扫射雕花铁门,后视镜上晃动的貔貅挂坠沾着新鲜沥青。
杨安然约我在音乐厅见面。
肖邦的《革命练习曲》从穹顶倾泻而下,她往我风衣口袋塞了张房卡:“丽思希尔顿2807,明晚八点。”香水换成了苦杏仁基调的味道,睫毛膏却在眼尾晕开细小裂痕,“省委巡视组有位处长……是我在伯克利进修时的同窗。”
我最终没去赴约。
凌晨三点的拆迁办,饮水机发出肠鸣般的咕噜声。
电脑屏幕突然自动亮起,匿名邮箱正在上传某个压缩包。
点开的瞬间,我认出那是八年前毕业晚会的后台监控——画面里秦淼往我酒杯倒粉末时,胸口的蓝宝石项链泛着氰化物般的幽光。
档案柜的阴影突然开始蠕动。
我抄起裁纸刀转身,却见月光从百叶窗缝隙漏进来,在墙砖上切割出牢笼般的条纹。
显示器蓝光逐渐暗下去,最后闪过的文件缩略图,是杨安然在奥迪A6里递给我手机时,无意间拍到的半张收据——那串银行卡号属于某境外离岸公司。
晨雾漫进窗户时,我在传真机出口捡到张泛黄的照片。
二十岁的秦淼扎着马尾辫,正把系着红绸带的铁锹递给某位领导,背景是刚刚封顶的市孤儿院大楼。
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2009年度十大慈善企业家,落款日期恰巧是她入职拆迁办前三天。
锁门时发现门把手上粘着片玫瑰花瓣。
嫣红色泽己经氧化成淤血般的褐,经络里还残留着酒吧的廉价香水味。
我把花瓣夹进拆迁补偿协议,忽然想起昨天金银说,那个顶罪者咽气前一首攥着女儿的照片——照片边缘也染着类似的褐斑。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未知号码发来的彩信正在加载中。
模糊的监控画面里,杨安然那辆奥迪A6正驶入城中村,后座隐约有个穿法院制服的人影。
进度条走到尽头时,画面突然跳转到某间密室,成捆的现金正被塞进印着“爱心助学”字样的纸箱。
暴雨在黄昏时分转成冰雹,我站在音乐厅穹顶下给金银打电话。
她那边传来案卷翻动的沙沙声,还有金属器械规律的嘀嗒声——后来才知道那是她强迫症发作,正在用订书机把碎纸重新装订成册。
“执行局刚分给我网贷纠纷的案子,”她突然压低声音,“有个大学生借款人的父亲……是秦淼那个慈善基金会的会计。”
霓虹灯穿透雨幕把玻璃窗染成血色,我望着广场上被风吹散的抗议横幅,突然想起杨安然说过的话。
她替我整理领带时,蔻丹指甲曾划过喉结:“楚凤莱,你知道政客和琴师最大的区别吗?”当时落地窗外正飘着雪,她呵出的白雾遮住了眼底的幽光,“政客弹的是活人骨做的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