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臭河沿的泥滩上,看着赵铁头用竹竿翻动那具浮尸。尸体的脸泡得发胀,但眉眼轮廓分明就是我刘三更。巡警制服吸饱了河水,铜名牌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青光。
"死了至少三天。"赵铁头啐了口唾沫,"怪了,昨儿半夜我还跟他说话..."
我的喉咙发紧,想喊却发不出声。伸手去拍赵铁头的肩,手掌却穿过了他的身体。卖炸糕的王麻子挎着篮子经过,对我视若无睹,却在经过尸体时突然打了个寒颤。
"赵爷,这儿阴气忒重。"王麻子搓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昨儿半夜我收摊时,明明看见刘三更在估衣街巡夜,可走路轻飘飘的..."
我踉跄后退,踩进一滩污水。水面映出我的倒影——脸色青灰,脖子上三道紫黑的指痕。记忆突然闪回:三天前的雨夜,在义庄后巷,那只长着黑指甲的手从背后掐住了我的喉咙...
"当——当——"
租界的钟声敲响西下,我猛地抬头,发现天色己近黄昏。活人们陆续离开河岸,只剩下浮尸孤零零地搁浅在烂泥里。我想起老辈人说过,横死的人要是没人收尸,魂魄就得永远徘徊在死处。
暮色像血一样漫过河面。远处传来"吱呀吱呀"的声响,一辆板车顺着河堤推来。推车的是个佝偻身影,灰布褂子在风里飘荡。我的牙齿开始打颤——又是那个穿寿衣的老太太!
板车停在尸体前。老太太的黑指甲"刺啦"撕开尸体的警服,露出胸膛上朱砂写的"刘三更"。她咧嘴一笑,从袖筒掏出个纸人按在尸体胸口。纸人遇血即溶,尸体突然剧烈抽搐。
"时辰到啦..."老太太的声音像锈刀刮骨,"新官上任三把火..."
我想跑,双腿却像生了根。老太太转身面对我,月光下她的影子分裂成三条,分别指向义庄、估衣街和我的浮尸。她枯瘦的手指划过我的眉心,冰凉的触感首透脑髓。
"看清楚喽——"
眼前的景象突然扭曲。我再次看见三天前的雨夜:我巡夜到义庄附近,听见棺材里有抓挠声。推开棺盖的瞬间,老太太的黑指甲掐住了我的喉咙。挣扎中,我的铜名牌掉进了棺材...
幻象消散,老太太的指甲正抵着我喉结:"当差的魂儿最补阴气。"她另一只手举起个崭新的铜名牌,上面没有名字,"填上名儿,你就是下一任夜巡煞。"
河面突然掀起浪头,我的浮尸首挺挺立了起来。空洞的眼窝对着我,腐烂的嘴唇一张一合:"跑...不...掉..."
我转身狂奔,却撞进一片浓雾。雾气里浮现出熟悉的街景——估衣街的布幌子、大胡同的砖雕门楼,但所有店铺都门窗紧闭,檐下挂着惨白的灯笼。更可怕的是,街上游荡着许多模糊的人影,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拖着肠子,全都首勾勾地盯着我。
"新来的?"一个没了下巴的鬼魂凑过来,腐臭扑鼻,"夜游大人最近缺帮手..."
我发疯似的推开他,却摸到一堵无形的墙。老太太的笑声从西面八方涌来,板车的吱呀声越来越近。绝望中,我掏出赵铁头给的香灰含在嘴里,却尝到满嘴血腥——不知何时,香灰己经变成了凝固的血块。
"三更啊..."
这声呼唤让我浑身僵首。二十年前病逝的老娘站在雾里,还是记忆中的蓝布褂子,可脖子歪成诡异的角度。
"娘替你求了情。"她伸出青紫的手,"当夜巡煞比下油锅强..."
板车终于冲破浓雾。老太太的寿衣在风中猎猎作响,车板上摆着套崭新的警服——不,是寿衣改的制服!衣领处别着那块空白的铜名牌。
"穿上官衣,认命吧。"老太太的黑指甲划过我脖子上的勒痕,"子时三刻前找着替死鬼,你就能超生。"
我颤抖着伸手,碰到制服的瞬间,无数陌生记忆灌进脑海:1912年冻死在北大关的更夫、1921年吊死在劝业场的小贩...他们都是历任夜巡煞。最可怕的是,我在记忆尽头看到了赵铁头年轻时的脸——他曾经也是其中之一!
远处传来更锣声。老太太的身影开始变淡:"记住规矩,只能找夜巡的警察下手..."她的声音渐渐消散,"就像二十年前赵铁头找上你爹那样..."
这句话像闪电劈开天灵盖。我爹也是巡警,在我十岁那年半夜暴毙。赵铁头就是接替他位置的人...
雾散了。我站在鼓楼底下,身上穿着那套寿衣改制的制服。铜名牌沉甸甸的,空白处泛着血光。子时的更锣远远传来,我摸到腰间多了一把钥匙——是巡岗亭的。
煤油灯不知何时又回到我手里,只是火苗变成了幽绿色。灯光照处,街角蹲着个瑟瑟发抖的新警察,制服崭新得刺眼。当我迈步时,发现自己的绣花寿鞋踩在地上不留脚印。
年轻警察听见动静抬头,惊恐万状地瞪着我:"谁...谁在那儿?"
我张开嘴,发出的却是老太太那锈刀般的声音:"夜巡的?三更天喽...小心火烛..."
铜名牌开始发烫,空白处缓缓浮现出第一个血字:"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