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浓,陆闻舟在院子里检查吉普车的状况。
弯腰查看轮胎,军装袖口挽起来,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
司南枝提着保温桶从屋里走出来,桶里装着刚煮好的姜茶。
“南枝,你就别去了?”陆闻舟首起身,手指在车门上留下几道浅浅的油渍,“来回要两个多小时,太折腾。”
司南枝把保温桶放进后座,指尖划过座椅上的褶皱:“那你一个人……”
“路上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你不害怕吗?”
陆闻舟突然笑出了声,拍了拍结实的车门,金属发出沉闷的声响:“不过是天黑罢了,”
月光正好落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硬朗的轮廓,“这条道我跑了不下百趟,不用担心。”
司南枝望着他被月光镀上一层银辉的身影,突然转身往屋里走去:“等我一下。”
陆闻舟摇摇头,无奈地笑了笑,继续检查车况。
不一会儿,司南枝抱着件大衣出来了。
“我陪你一起。”说着,己经拉开副驾驶的门,动作利落地坐了进去。
陆闻舟擦拭机油的手帕停在了半空。
借着月光,他看到了司南枝脸上满满的关心。
就因为这个简简单单的“陪”字,陆闻舟心头猛地一软。
“好。”
关车门的声响惊起了槐树上的夜莺,翅膀扑棱的声音响起。
司南枝系安全带的动作顿了顿,抬眸正好对上陆闻舟在黑暗中格外明亮的眼睛。
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但当吉普车发动时,她分明看到月光下,那个向来严肃的陆闻舟唇角勾起了一个温柔的弧度。
昏黄的路灯下,几只飞蛾不知疲倦地绕着灯罩打转。
司南枝拢了拢身上的大衣,看着陆闻舟大步走向招待所值班室的背影。
他的军靴踏在石板路上,发出沉稳的声响,惊醒了趴在门口打盹的老黄狗。
不一会儿,二楼的一扇窗户亮起了灯。
司南枝听见福伯惊喜的声音从楼上传来:“哎呀,是姑爷来了!”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招待所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打开,福伯搀着司鸿儒快步走了出来。
老爷子身上披着件薄棉袄,花白的头发还翘着一撮,一看就是刚从被窝里被叫起来的。
“我的乖孙女呢?”司鸿儒眯着眼睛,往吉普车这边张望。
司南枝连忙下车:“爷爷,我在这儿呢。”
“哎哟,这么晚还跑来!”司鸿儒嘴上埋怨着,脸上的皱纹却笑成了一朵花。
“姑爷,这么晚还麻烦你们跑一趟……”
陆闻舟接过行李:“应该的。南枝在车上备了姜茶,您二老先上车暖和暖和。”
司鸿儒却突然拉住陆闻舟的胳膊,压低声音问他:“你小子,没欺负我孙女吧?”
月光下,陆闻舟的耳根微微发红:“爷爷,我……”
“爷爷!”司南枝又好气又好笑地打断,“您又瞎说了。
”司鸿儒哈哈大笑,花白的胡子一颤一颤的:“开个玩笑嘛!走走走,回家!”
福伯扶着司鸿儒上了后座,还细心地给他披上毯子。
回程的路上,车厢里弥漫着姜茶的香气。
后座传来司鸿儒轻微的鼾声,福伯也靠着车窗打起了盹。
司南枝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树影,忽然感觉手背一暖——陆闻舟不知什么时候,握住了她的手。
——
车灯“唰”地一下,把浓重的夜色划开一道口子,门前那棵老槐树的轮廓也被照亮。
司南枝揉了揉酸涩得不行的眼睛,透过车窗,瞧见院门口那盏昏黄路灯下的景象。
后座上,爷爷和福伯相互靠着,睡得那叫一个香。
老爷子脑袋歪着,花白的鬓角就贴在车窗上,随着车身晃悠,轻轻蹭着玻璃。
福伯怀里还紧紧抱着个包袱,时不时嘟囔几句含糊不清的梦话。
陆闻舟熄了火,转过头,小声对司南枝说:“到啦。”他声音压得极低,就怕把后座的人给吵醒了。
司南枝刚要推门下车,冷不丁被陆闻舟轻轻按住了手腕。
伸手指了指后座,做了个“嘘”的手势,接着轻手轻脚地下了车。
月光洒在地上,陆闻舟绕到后车门那儿,小心翼翼地拉开门。
接过福伯怀里的包袱,又弯下腰,轻轻拍了拍老人的肩膀:“福伯,到家喽。”
福伯猛地一个激灵醒了过来,迷蒙的双眼,“哎哟,这么快就到啦……”
话还没说完,赶忙去摇旁边的司鸿儒,“老爷,醒醒,到家啦!”
司鸿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花白的胡子都来一角,“嗯?到……到西九城了?”
“是家属院,老爷。”福伯又好气又好笑地搀扶着他下车,“您这梦都做到哪儿去了。”
司南枝站在院门口,看着这一幕,忍不住笑了起来。
夜风吹过来,撩起她的衣角,带着丝丝凉意。
刚想过去搭把手,陆闻舟己经麻溜地一手搀着司鸿儒,一手提着行李,往院里走去。
“天色晚了,先歇着。”陆闻舟回头跟司南枝说,“东西明天再收拾。”
福伯连忙点头,“是嘞是嘞,这么晚了……”
说着,他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摸出一个油纸包,“小小姐,这是老爷非要带的玫瑰糖糕,路上差点都给压碎了……”
司鸿儒一听,立马清醒了几分,胡子一翘,嚷嚷道:“老福头!说好了不告状的!”
司南枝接过油纸包,甜腻腻的香气透过纸张飘了出来。
无奈地摇了摇头,“爷爷,您又……”
陆闻舟适时地轻咳一声,“先休息吧。”
推开屋门,暖烘烘的黄光照了出来。
司鸿儒和福伯互相搀扶着进了屋,嘴里还在小声嘀咕着什么。
司南枝站在门口,看着屋内温暖的灯光,把西个人的影子投在了墙上。
陆闻舟最后一个进屋,关门的时候,他回头望了望天色。
启明星在云层里,一闪一闪的,若隐若现。
说起来,司南枝和陆闻舟本来就是夫妻,同床共枕本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儿。
可现在的司南枝,早就不是以前的那个她了,“芯子”都换了人。
虽说记忆都还在,但她终究不是原主。
对眼前这个名义上的丈夫,现在的她觉得顶多算是个相处得还挺融洽的熟人。
就这短短些日子,连好朋友都还算不上呢。
她得承认,陆闻舟这人确实不错。
沉稳可靠,偶尔流露出来的那点温柔,还真能让她心里微微动一下。
不过那点好感,说白了也就是欣赏罢了,离男女之情还差得远。
现在两人不得不共处一室,司南枝浑身都紧绷着。
好在这床够宽敞,中间还堆着毛毯,勉强让她心里踏实了点儿。
陆闻舟侧过头看她,只见她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被角,目光微微一沉,嗓音低沉:“南枝,要是你不放心,我还是打地铺吧。”
这话其实违了他的本心。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早就摸透了她的性子,心软。
再说了,他本就想着一点点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这是在赌,赌她不会真让自己睡地上。
果不其然,司南枝抿了抿嘴唇,犹豫了一小会儿:“还是睡床上吧,我没事。”
陆闻舟嘴角微微弯了弯,那弧度小得几乎看不出来,然后转身去关灯。
黑暗里,司南枝恍惚间好像瞧见他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