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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的寒风裹着细雪粒，如无数细小的冰针，打在晒谷场的草垛上沙沙作响。林小满搓着冻得通红、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指，看着妇女们围坐在临时搭起的木棚下，银针在粗布上翻飞。李婶新绣的牡丹花枕头套艳得夺目，花瓣上的露珠仿佛是用丝线绣出的晶莹；张嫂子织的条纹桌布平整如缎，细密的纹路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泽，这些天的成果让她心里涌起阵阵暖意，仿佛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听说了吗？” 王婶突然的声音如同一把尖锐的刀，刺破了木棚里原本专注的喧闹。她斜倚在木柱上，手里的绣花绷子晃得哐当作响，眼神中带着不怀好意的审视，“小满给咱们的丝线比供销社贵两毛，裁布料的尺寸也短半寸。”
木棚里的针脚声戛然而止，空气仿佛瞬间凝固。赵大姐攥着丝线的手不受控制地发起抖来，丝线在她指间微微颤动：“不会吧？我看她天天忙到后半夜，那么辛苦……”
“哼，装模作样罢了！” 王婶把绣样狠狠往膝盖上一摔，绣样上的图案都被折出了深深的痕迹，“上次去镇上，我亲眼见她和布庄老板咬耳朵！” 她刻意压低声音，语气中充满暗示，却足够让所有人听见，“咱们累死累活，不过是给她当长工！”
林小满只感觉血液瞬间首冲头顶，脸上一阵发烫，手中的图纸被她攥出深深的褶皱。她努力克制着内心的愤怒，声音却依然带着颤抖：“王婶，说话要讲证据！空口无凭，怎能如此污蔑人？”
“证据？” 王婶突然扯开衣襟，露出里面崭新的碎花衬衫，布料上鲜艳的花朵仿佛在嘲笑着众人，“这料子和咱们用的一模一样，我特意去问了价！” 她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众人，充满挑衅，“凭什么她能穿新衣裳，咱们只能挣几个铜板？”
寒风卷着碎雪灌进木棚，几个妇女下意识裹紧棉袄，脸上露出担忧和怀疑的神色。张嫂子低头数着手里的布片，声音发颤，带着一丝不安：“怪不得我家的布料总不够用，原来……”
“大家别听她胡说！” 林小满举着账本冲过去，泛黄的纸页被风吹得哗哗作响，仿佛也在为她鸣不平。她的手指在 “丝线采购” 那栏来回滑动，指甲几乎要戳破纸张，“每笔开支都记在这里，买布料的发票也在！每一分钱都清清楚楚！”
周母拄着拐杖从人群后挤进来，浑浊的眼睛盯着账本，眼神中满是不信任：“谁知道是不是做的假账！现在的人，为了钱什么事儿做不出来！” 老人的话像一记重锤，让原本动摇的妇女们彻底没了声息，木棚里陷入了压抑的沉默。
囡囡突然从角落里冲出来，小脸被冻得通红，眼神中却充满坚定：“妈妈不会骗人！” 小女孩举着满是针眼的小手，手上的伤口还泛着血丝，“这些天妈妈的手指都被针扎烂了，她都是为了大家！”
王婶冷哼一声，脸上满是不屑：“小丫头片子懂什么？” 她突然扯住林小满的袖口，用力一拉，露出里面打着补丁的粗布衫，“瞧，这衣服穿了多少天？分明是做戏给咱们看，好让咱们死心塌地给她干活！”
争吵声惊动了正在后山砍柴的周建国。男人扛着木柴冲下来，军绿色棉袄还沾着雪粒，额头上布满汗珠。他大声喝道：“都在闹什么？” 他的目光扫过林小满泛红的眼眶，看到她眼中的委屈，握着斧头的手青筋暴起，仿佛随时准备为她挺身而出。
“问你媳妇！” 王婶甩下账本，布料和图纸散落一地，像极了此刻混乱的局面，“打着发家致富的幌子，实则把咱们当傻子！” 她的声音尖利，惊得树梢的麻雀扑棱棱乱飞。
周建国弯腰捡起账本，指腹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眼神专注而认真。当看到 “丝线单价” 那栏用红笔圈出的数字时，他突然开口，声音沉稳有力：“上个月供销社涨价，这是新票据。” 他从怀里掏出皱巴巴的发票，油墨印着醒目的日期，“每一笔采购，我都陪着她，清清楚楚！”
王婶脸色骤变，却仍强撑着，嘴硬道：“票据能说明什么？指不定私下有交易！知人知面不知心！”
“够了！” 周建国的声音像闷雷，在木棚里炸开，斧头重重劈在木桩上，木屑西溅，“我每天跟着去镇上，亲眼看着她讨价还价！为了省五分钱，在寒风里站了半个时辰，脚都冻麻了！”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眼神中充满愤怒和失望，“你们的孩子生病，是谁半夜去请大夫？下雨天谁家漏雨，又是谁带着囡囡帮忙补屋顶？她做的一切，难道你们都看不到吗？”
木棚里陷入死寂，只有风卷着雪粒打在茅草上的沙沙声，仿佛也在为这场闹剧叹息。林小满望着周建国挺首的脊背，眼眶再次发热，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这个向来沉默的男人，此刻像棵挺拔的青松，替她挡住所有风雨，给予她无尽的安全感。
“王婶，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林小满的声音发颤，眼中满是不解和难过，“咱们一起织过布、绣过花，曾经那么要好……”
王婶别过脸去，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仿佛要把心中的痛苦都掐出来：“还不是因为你！” 她突然爆发，声音中充满了嫉妒和不甘，“以前村里数我手艺最好！可自从你来了，所有人都围着你转！我教了那么多年的针法，一下子就被你比下去了！” 她抓起地上的绣样撕碎，碎片纷纷扬扬飘落，“我儿子要娶媳妇，彩礼钱还没凑齐！你倒好，带着大家挣钱，却从不正眼瞧我！我也是没办法啊！”
真相像一记重锤，砸得众人说不出话。林小满这才注意到王婶鬓角的白发，还有她鞋底磨穿的补丁，心中一阵酸楚。寒风卷起碎布片，落在她脚边，仿佛也在为这份邻里间的矛盾而哀伤。
“明天跟我去镇上。” 林小满突然说，语气中带着坚定和善意，“我认识布庄老板，能帮你儿子说门亲事。咱们都是一个村的，有困难一起解决。” 她弯腰捡起散落的图纸，仔细抚平褶皱，“咱们的编织品马上就能卖了，到时候，大家都能过上好日子。”
“谁要你假好心！” 王婶甩开她的手，却在转身时踉跄了一下。林小满眼疾手快扶住她，触到老人瘦骨嶙峋的胳膊，心中一阵刺痛，这个曾经硬朗的长辈，如今竟如此脆弱。
夜幕降临时，木棚里只剩零星几个人，大家都默不作声，各自收拾着东西。林小满坐在油灯下整理账本，灯光昏黄，囡囡趴在她腿上睡着了，小脸上还带着一丝不安。门帘被掀开，周建国端着一碗姜汤进来，热气氤氲中，他的声音有些不自然：“别往心里去，清者自清。”
林小满望着跳动的火苗，轻声说：“其实王婶说得对，我确实忽略了她的难处。” 她翻出夹在账本里的旧照片，那是原主和王婶年轻时的合影，两人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容，“或许从明天起，该重新规划分成了。不能让任何一个人觉得自己被亏待。”
周建国沉默良久，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油纸包还有些温热：“囡囡在村口等了你三个时辰，非要把烤红薯留给你。” 他的手指擦过她手背，动作轻柔而羞涩，“睡吧，明天我陪你去挨家挨户解释。不管遇到什么，我都在。”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纷纷扬扬的雪花仿佛要掩盖这一天的所有纷争。林小满抱着熟睡的女儿，听着周建国在院子里劈柴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坚定而有力。这场风波像场突如其来的暴雪，却也让她明白，在这条改变命运的路上，比手艺更难织就的，是人心。而她要做的，不仅是带领大家挣钱，更要把这盘散沙，紧紧拧成一股绳，让所有人都能在这艰难的岁月里，感受到温暖和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