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将晒谷场染成一片暖红色,余晖洒在二十多个围坐在一起的妇女身上,给她们披上了一层朦胧的金色纱衣。林小满站在中间,展开色彩鲜艳的图纸,手中的银针在余晖下泛着清冷的银光。她身旁的竹筐里,堆着刚从镇上采购的丝线,靛蓝、桃红、翠绿的色彩在暮色中格外鲜亮,仿佛把整个秋天的绚丽都收拢在了这里。
“今天教大家绣向日葵。” 林小满举起样品,金黄的花瓣层层叠叠,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见线头,宛如真的花瓣一般栩栩如生,“先勾出花瓣轮廓,再用渐变针法填充颜色。” 她的手指灵巧地穿梭,丝线在布面蜿蜒出第一片花瓣,围观的妇女们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叹,目光中满是羡慕与好奇。
王婶凑近了看,布满老茧的手跟着比划,脸上写满疑惑:“这针法和咱们平时绣的不一样,得把线劈成西股?”
“对!” 林小满点头,从兜里掏出把小剪刀分给大家,耐心解释道,“这样绣出来的图案更立体,看着就跟真的似的。城里人就喜欢这些精巧的玩意儿,到时候准能卖个好价钱。” 她的目光扫过人群,发现张嫂子皱着眉头,针尖迟迟落不下去,脸上满是焦虑。
“我学不会!” 张嫂子突然把布料摔在地上,声音带着哭腔,额头上还沾着白天干活的草屑,“天天种地的手,哪能摆弄这么精细的活儿?家里还有三头猪没喂,在这儿浪费时间!” 她的话像是点燃了火药桶,人群顿时骚动起来。
几个年纪大的妇女也跟着附和:“就是,这花样太费眼睛,不如织粗布来得实在。咱们庄稼人,干这些花里胡哨的,能有啥用?” 晒谷场的气氛瞬间从热烈变得压抑,只有风掠过草垛的沙沙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都别吵了!” 林小满提高声音,手心己经冒汗,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快。她蹲到张嫂子身边,握住对方粗糙的手,语气温和又坚定,“嫂子,你纳鞋底的针脚又密又匀,绣花瓣肯定没问题。我教你个窍门,把丝线蘸点蜡,就不容易打结。” 说着,她从兜里掏出一截白蜡,在张嫂子的丝线上轻轻擦拭,动作轻柔而细致。
就在这时,周母拄着拐杖从场边走来,她的身影在夕阳下拉出长长的阴影,笼罩住半张图纸。“我早就说这是瞎折腾!” 老人浑浊的眼睛扫过众人手中的彩线,满脸不屑,“庄稼人不好好种地,学这些花架子,能填饱肚子?等赔光了钱,看你们拿什么哭!”
林小满的指甲掐进掌心,喉咙发紧,努力压抑着内心的怒火。囡囡突然从人堆里钻出来,举着自己绣的歪扭小花,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笑容:“奶奶,我都学会了!妈妈教得可好了!” 小女孩清脆的声音,却让周母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小丫头片子懂什么!” 周母的拐杖重重杵在地上,惊飞了草垛里的麻雀,“再胡闹,小心我拿笤帚打你!” 囡囡吓得脸色苍白,躲到林小满身后,肩膀微微发抖,小手紧紧攥着林小满的衣角。
“娘!” 林小满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眼眶也微微泛红,“您要是觉得不好,可以不参与,但别打击大家的积极性。” 她指着远处晾晒的半成品书包,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下来,“这些东西卖到镇上,能换回来白面和煤油,对大家都有好处。咱们日子也能好过些。”
周母冷笑一声,那笑声里满是嘲讽:“哼!就你能!等哪天把家底败光了,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老人转身时,拐杖不小心勾住了李婶的丝线,整团彩线 “哗啦” 一声滚落在尘土里,扬起一片灰尘。
场地上陷入尴尬的沉默,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团沾满泥土的丝线上。林小满弯腰捡起脏了的丝线,强忍着怒火,声音尽量保持平稳:“大家别受影响,继续学。脏了的丝线我拿回去洗,明天补给大家。” 她重新拿起银针,可手指却在微微发颤, betrayed her calm facade.
王婶突然站出来,把自己的布料递给林小满,眼神坚定:“小满,你再教教我怎么收针。我就不信学不会这新花样。” 在她的带动下,几个年轻媳妇也围拢过来,刚才的沮丧一扫而空,重新燃起了学习的热情。
然而,教学并非就此顺利。赵大姐在绣叶子时,总是掌握不好针法,绣出来的叶子歪歪扭扭,颜色也深浅不一。她急得首掉眼泪,一边抹泪一边说:“我咋就这么笨呢,学了这么久还是学不会。” 林小满赶忙过去,手把手地教她,从起针到收针,一遍又一遍地示范,还不停地鼓励她:“别着急,慢慢来,多练几次就会了。你看你刚才那针就比之前好多了。”
夜幕降临时,整个村子都安静了下来,只有林小满家的油灯还亮到后半夜。她戴着老花镜,仔细清洗着被弄脏的丝线,水盆里的水换了三次才变清。每一次换水,她都要小心翼翼地将丝线理顺,生怕弄乱了。囡囡趴在桌边打盹,小手还攥着没绣完的布片,脸上带着困倦却又满足的微笑。
门帘突然被掀开,周建国带着一身寒气进来,手里捧着个油纸包。“热乎的烤红薯。” 他把油纸包放在桌上,目光扫过她红肿的眼睛,眼神中闪过一丝心疼,“别累坏了。” 男人从怀里掏出个小药瓶,“擦点这个,针眼不容易发炎。”
林小满愣住了,心里涌起一股暖流。煤油灯的光晕里,周建国的耳朵尖泛着红,粗糙的手指轻轻把药瓶推到她面前。自从上次采购材料后,他看她的眼神多了些温度,却还是这般别扭的关心方式。
“建国,你说我是不是太心急了?” 她轻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和迷茫,“大家白天干农活,晚上还要学新东西,确实辛苦。我是不是该换个法子?”
周建国在门槛上坐下,竹筐在他手里转了个圈,思索片刻后说:“你教得好。”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王婶家的二丫头,今晚睡觉前还在念叨要绣手绢。大家其实都想学,就是难了点。” 这句话让林小满嘴角上扬,心里的委屈消散了些。
窗外传来周母的咳嗽声,紧接着是织布机的响动。林小满望着漆黑的夜空,突然有了主意。她翻出白天记录的笔记,在 “教学计划” 后面写下一行字:按手艺分组教学,设置奖励机制。不仅如此,她还计划每天提前收集大家在学习中遇到的问题,集中解答,并且准备一些简单易懂的口诀,帮助大家记忆针法。
当第一缕晨光爬上窗棂时,林小满己经把妇女们分成了三组。手艺好的跟着王婶学复杂花样,新手由她手把手教基础针法,年纪大的负责缝制简单的布口袋。她还特意在每组安排了一个学得快的妇女当组长,方便随时交流。周母站在堂屋门口张望,见大家各司其职,嘴里虽然还在嘟囔,却悄悄把早饭多煮的两个红薯塞进了林小满的竹篮。
晒谷场上,银针穿梭如飞,彩线在布面开出绚丽的花朵。林小满看着忙碌的人群,突然明白,改变从来不是一蹴而就的。就像这细密的针脚,只有耐着性子,一步一个脚印,才能把一团乱麻,织成锦绣。而她,也将带着这份信念,继续在这条充满挑战的路上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