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油灯在土墙上投下晃动的光晕,光影如同跳动的精灵,在粗糙的墙面上翩翩起舞。林小满数着最后一张皱巴巴的粮票,长时间的触摸让她的手指被磨得发疼,仿佛每一下触碰都带着细微的刺痛。堂屋里挤满了参与编织的妇女,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汗味与布料的气息。王婶的棉袄补丁上还沾着丝线碎屑,那些细小的丝线像是诉说着劳作的痕迹;赵大姐的指甲缝里嵌着没洗净的蓝靛染料,宛如镶嵌着一颗颗蓝色的宝石。囡囡趴在周建国膝头,早累得睡着了,小脸上还沾着赶集时蹭到的糖渣,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在做着甜甜的美梦。
“三块七毛六。” 林小满把钱按面值码在八仙桌上,硬币与纸币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除去布料钱,每人能分三毛五。”
张嫂子的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仿佛那双手沾满了灰尘,迟迟不敢去拿零钱,声音发颤,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活了半辈子,头回靠绣花挣到现钱!” 她的话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引发一阵窸窸窣的议论。妇女们攥着钱的手都在发抖,粗糙的掌心沁出的汗把纸币边缘洇得发潮,仿佛那不是钱,而是她们生活的希望。
周母坐在太师椅上,用烟袋锅敲了敲鞋底,发出 “咚咚” 的声响,打破了短暂的热闹:“这点钱,连袋白面都买不来。” 话虽刻薄,浑浊的眼睛却一首盯着桌上的钱,干枯的手指无意识着拐杖上的裂纹,那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林小满打开包袱,取出几个退回的样品,神情变得严肃起来。绣着并蒂莲的桌布金线断了两根,断裂的金线如同折断的琴弦,诉说着质量的缺陷;风车钥匙包的竹骨在顾客手里断成两截,散落在包袱里。“今天有三位主顾说质量不好。” 她的指尖抚过脱线的针脚,语气中带着一丝失望,“赵大姐,你看这书包内衬,走线歪得能跑马。”
赵大姐的脸 “腾” 地红了,如同被夕阳染红的云霞,她低头绞着衣角,声音里充满了愧疚:“昨晚上孩子发烧,我…… 我赶工到后半夜。”
屋内陷入沉默,只有墙角的挂钟滴答作响,仿佛在数着每一秒的尴尬。林小满想起白天那个戴上海牌手表的男人,他挑剔的眼神像根刺扎在心里,挥之不去。她展开从县城百货大楼带回的广告纸,上面印着素雅的绣花手帕,图案精美,充满了现代感,“城里人嫌咱们的花样土气。王婶,您年轻时不是绣过竹叶?能不能带着大家改良样式?”
王婶别过脸,半天才嘟囔:“我那手艺早过时了。” 可她的眼睛却死死盯着广告纸上的图案,布满老茧的手指在空中无意识比划,仿佛在回忆曾经的辉煌。
周建国突然起身,打破了沉重的气氛,他的动作干脆利落。从里屋抱出个竹箱,竹箱上还残留着淡淡的竹香。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二十多个竹篮,每根竹篾都被打磨得光滑如镜,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明天用这个装货。” 他把篮子摆在桌上,声音沉稳有力,“竹篮透气,还能当样品卖。”
林小满望着男人布满血泡的手,那些血泡如同勋章,记录着他的付出。想起这些天他天不亮就去砍竹子的身影,在晨雾中显得那么孤独而坚定。火光映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让她突然发现,这个沉默的男人竟藏着这般巧思,心中涌起一股异样的情愫。
散会后,林小满在院子里收拾线头,月光洒在晾晒的布料上,泛着清冷的光,如同给布料披上了一层银纱。周母的房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打破了夜晚的宁静。老人颤巍巍地捧着个布包出来,脚步缓慢而沉重:“这是我压箱底的绣样。” 她把泛黄的图纸塞过来,图纸边缘己经有些破损,“当年给地主家小姐绣嫁衣时画的,兴许能用。”
林小满的手指拂过图纸上褪色的金线勾勒,那些精致的竹叶图案仿佛在诉说着老人年轻时的风光,每一笔都蕴含着岁月的故事。她正要道谢,却听见周母嘟囔:“别误会,我是怕你把大家的名声搞坏。” 虽然话语生硬,但林小满能感受到老人内心的转变。
第二天清晨,寒风呼啸,晒谷场的霜还没化尽,仿佛给大地铺上了一层薄薄的白毯。妇女们就聚了过来,她们的脸上带着期待与决心。王婶戴着老花镜,在布上描画新花样,嘴里不停念叨:“绣竹叶得用滚针,叶脉要用戗针……” 每一个字都充满了专业与专注。赵大姐带来了从娘家借的顶针,那顶针在阳光下闪着银光,她发誓要把针脚绣整齐,眼神中透露出坚定。
林小满蹲在地上,把竹篮分成三六九等,仔细地打量着每一个竹篮的质地与做工。最精致的用来装高档货,粗糙些的装鞋垫。囡囡举着树枝在地上画设计图,小脸上洋溢着兴奋:“妈妈,咱们在竹篮上画小鸭子好不好?” 小女孩的提议让众人眼前一亮,周建国默默掏出小刀,开始在竹篾上雕刻简单的图案,他的动作虽然生疏,但每一刀都饱含着认真。
然而新问题接踵而至。当林小满带着改良后的样品第二次赶集时,刚走到集市入口,就发现隔壁镇子也出现了类似的风车钥匙包。那些摊位前围了不少人,虽然做工粗糙,但胜在价格便宜。一个穿喇叭裤的年轻人甚至举着写有 “一毛五一个” 的牌子,在集市入口招揽顾客,声音响亮而刺耳。
“这是咱们的花样!” 囡囡气得首跺脚,小脸涨得通红,眼中满是愤怒。林小满按住女儿的肩膀,目光扫过那些粗制滥造的仿制品。线头在风中飘荡,竹骨毛刺扎手,她突然意识到,仅仅改良样式和质量还不够,市场的竞争远比想象中残酷。
回程的板车上,寒风如刀,刮在脸上生疼。周建国用力拉着缰绳,车轱辘碾过结冰的路面发出咯吱声,仿佛在诉说着路途的艰辛。“咱们得有个招牌。” 林小满突然说,眼神坚定,“就叫‘青崖绣坊’,以后每件货都绣上标记。”
周母坐在车尾,用鞋底蹭掉竹篮上的泥点,动作轻柔而仔细:“光有招牌顶啥用?得让城里人知道咱们的好。” 老人的话让林小满心中一动,她想起县城百货大楼气派的橱窗,想起那个戴上海牌手表的男人。或许,是时候去更大的市场闯一闯了,那里有挑战,更有机会。
夜幕降临时,整个村子都陷入了沉睡,只有林小满家的油灯还亮着。林小满在油灯下绘制新的设计图,灯光昏黄,映照着她专注的脸庞。囡囡枕着绣样熟睡,呼吸均匀而平静。周建国默默往炉子里添了块炭,火苗窜起的瞬间,照亮了整个房间。林小满望着图纸上初具雏形的竹叶手帕,突然明白,这一路要走的,远比想象中艰难。但那些攒动的火苗,就像心中不灭的希望,照亮着前行的方向,无论遇到多少困难,她都不会停下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