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腊月二十九的清晨，大片大片的雪花如同棉絮般纷纷扬扬地飘落，给青崖村披上了一层银白的寂静。林小满站在自家院子里，看着周建国用竹扫帚清扫积雪，竹扫帚划过地面发出 “沙沙” 的声响。囡囡戴着周母新织的红手套，正蹲在角落堆雪人，小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歌谣，时不时抓起一把雪，奋力地往雪人身上拍去。
“妈，王奶奶家的烟囱没冒烟。” 囡囡突然抬起头，小脸冻得通红，睫毛上还挂着细小的冰晶，“往常这时候，她家早该生火做饭了。”
林小满的手顿了顿，手中正在缝制的布娃娃掉落在地。自从昨天晒谷场的事之后，王婶家就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再没传出一点动静。她想起王婶痛哭流涕的模样，想起老人蜷缩在人群中那无助的身影，心里泛起一阵复杂的滋味，有怜悯，也有一丝难以言说的释然。
“我去看看。” 她放下手中的针线筐，轻轻拍了拍囡囡的头，往棉袄里塞了两个刚蒸好、还带着余温的白面馒头。周建国抬头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眉头微微皱起，最后只是默默地把军大衣的扣子又紧了紧，声音低沉而关切：“路上滑，小心些。”
王婶家的竹篱笆上积满了厚厚的雪，轻轻一碰就簌簌往下落，在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坑。林小满深吸一口气，推开虚掩的木门，院子里杂草丛生，枯黄的草茎在积雪的重压下弯下了腰，显得格外荒凉。堂屋的门半开着，冷风首往里灌，发出 “呜呜” 的呜咽声。王婶正坐在灶台前发呆，面前的冷粥早己结了一层油皮，几只苍蝇在粥碗上方盘旋。
“王婶。” 林小满轻声唤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老人像被吓到的麻雀，猛地抬起头，身体微微向后缩了缩。她的眼睛又红又肿，布满了血丝，头发乱糟糟地散在肩上，几缕白发垂落在脸颊旁。棉袄扣子系错了位，歪歪扭扭的，整个人憔悴得不成样子，眼神里满是防备：“你来干什么？想看我笑话？”
林小满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把馒头放在桌上，又从怀里掏出个保温壶，缓缓倒了杯热水，热气瞬间在冷空气中升腾起来。她在王婶对面坐下，目光温柔地看着老人干裂的嘴唇，轻声说道：“趁热喝。” 顿了顿，她接着说，“昨天散场后，大家都在议论。”
王婶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如同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枯叶，她低下头，声音里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说：“我知道，他们肯定在骂我...... 骂我心黑，骂我没良心......”
“不，他们在说，” 林小满顿了顿，伸手轻轻握住王婶粗糙、布满老茧的手，“说你手艺好，以前教大家刺绣针法，帮了不少忙。” 她看着老人惊讶地抬起头，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继续说道，“还说，谁家没个难处，只要肯改过，就还是好乡亲。大家都盼着你能重新振作起来。”
王婶的眼泪 “唰” 地流下来，大颗大颗地滴在冰冷的粥碗里，溅起小小的水花：“小满，我对不起你......” 老人用袖口抹着眼泪，泣不成声，“我儿子眼看着要打光棍，女方家要三十块彩礼，我实在没办法了...... 一时糊涂，就......”
“都过去了。” 林小满轻轻拍了拍王婶的手，“咱们村就像一大家子，谁家有难处，搭把手就过去了。”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上面画着新设计的刺绣图案，有栩栩如生的花鸟，还有精致的几何纹样，“过了年，供销社那边要订一批货，我想请你帮忙，你看这些花样...... 你经验丰富，一定能看出哪里还需要改进。”
王婶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去，她抽回手，有些自卑地搓着衣角：“我...... 我还有脸去？大家肯定都在背后戳我脊梁骨。”
“怎么没有？” 林小满笑着说，语气坚定而真诚，“你可是咱们村的老把式，论刺绣针法，谁比得上你？” 她指着图纸上的竹叶图案，“就说这个，还得你指点大家，怎么用滚针绣出灵气，怎么让叶脉看起来更逼真。大家都等着你回去教他们新花样呢。”
正说着，门外传来 “笃笃” 的拐杖声，紧接着是周母的大嗓门：“死老太婆，躲在家里装蘑菇呢？” 周母拄着拐杖，怀里抱着个布包走了进来，布包用一块褪色的蓝布包裹着，边角还打着精致的补丁。老人把布包扔在桌上，里面滚出几团彩色丝线，在昏暗的堂屋里闪烁着鲜艳的色彩，“这是小满特意给你留的好料子，说让你绣个鸳鸯枕套，给你儿子当结婚礼物。你可得好好露一手，别丢了咱们村的脸！”
王婶愣住了，看看林小满，又看看周母，嘴唇颤抖着，突然嚎啕大哭起来：“我造的什么孽啊...... 你们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哭声里满是懊悔和感动。
“行了行了，大过年的哭哭啼啼。” 周母在王婶身边坐下，从兜里掏出块手帕递给她，手帕上绣着几朵己经褪色的小花，“我年轻时也犯过错，还不是被大伙拉了回来？” 老人拍了拍王婶的背，语气虽然生硬，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小满说得对，咱们是一家人。只要你肯改，以后咱们还像从前一样。”
林小满看着两个老人，眼眶微微发热。她想起刚嫁过来时，周母对她的偏见，总是鸡蛋里挑骨头；想起王婶曾经的刁难，在背后说她的坏话。再看看此刻相互依偎的两人，突然觉得，或许所有的恩怨，都能被温暖化解。
“对了，囡囡还做了个雪人，说要等王奶奶去看。” 林小满笑着转移话题，“那小家伙，非要把雪人堆得比房子还高，还说要给雪人戴上红围巾，像王奶奶一样漂亮。”
王婶破涕为笑，用手背擦了擦眼泪，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这孩子，跟她妈小时候一样倔。” 她摸着桌上的丝线，声音里带着久违的生机，“那...... 那我明天就去帮忙？可别耽误了供销社的订单。”
“好！” 林小满重重地点头，眼神中满是欣喜，“明天咱们一起商量新花样，争取开年就打个漂亮仗！等赚了钱，给你儿子风风光光地办场婚礼！”
雪不知何时停了，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照在三人身上，给她们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王婶家冷清了许久的院子，终于传出了久违的笑声。这场雪，不仅洗净了村庄的尘埃，也洗净了人心的隔阂。林小满知道，前方的路还很长，或许还会有矛盾和争吵，但只要大家心往一处想，就没有解不开的结，没有过不去的坎。而青崖村的编织事业，也将在这份团结中，绽放出更绚烂的光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