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六的清晨,爆竹碎屑还星星点点地散落在青石板路上,青崖村的晒谷场己被挤得水泄不通。林小满站在斑驳的石碾旁,手心沁出的汗把花名册边缘洇得发潮。寒风卷着碎雪掠过她的发梢,却压不住人群中此起彼伏的喧闹声。自从化解了和王婶的恩怨,又成功拿下供销社的订单,村里想加入编织队的人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眼前这黑压压的场面,是她做梦都没想到的。
“小满,我家婆娘手巧,能织出带蝴蝶的帕子!” 李大叔扒拉开前排的人,粗粝的手掌蹭着棉袄上的补丁,急得鼻尖冒汗,“让她入队吧!孩子等着钱交学费呢!” 他身后,张二婶踮着脚举起个竹筐,里面歪歪扭扭码着几十双绣着并蒂莲的鞋垫,“我孙女要念书,我这双老手还能绣,求你给个机会!”
人群像煮沸的开水般骚动起来,七嘴八舌的恳求声、议论声混在一起。王婶家隔壁的刘老汉甚至带着小孙子挤到最前面,孩子手里攥着块皱巴巴的红绸布,“我孙子说要给对象绣个荷包,这不是没处学嘛……” 林小满感觉脑袋嗡嗡作响,望着一张张热切又期盼的脸,突然有些手足无措。
就在这时,周建国如同一座铁塔般从人群中挤过来,军大衣肩头还沾着清晨打柴时的露水。他往石碾旁一站,声如洪钟:“别急,一个个说!想报名的先在石磨那边排队!” 这一嗓子震得麻雀扑棱棱从槐树上飞起,喧闹的人群竟真的慢慢排成了长队。
囡囡举着周建国用铁皮罐头盒改造的喇叭蹦跳着跑过来,红扑扑的脸蛋冻得发亮:“大家排好队!妈妈要讲话啦!” 小女孩奶声奶气的声音经过喇叭放大,逗得几个婶子笑出了眼泪,原本紧张的气氛顿时缓和不少。林小满看着女儿机灵的模样,心里涌起一股暖流,朝周建国投去感激的目光,男人却只是挠挠头,耳尖微微发红。
深吸一口气,林小满展开己经被翻得卷边的花名册:“感谢大伙信得过我!但咱们不能瞎干,得按手艺分工!” 她指着人群中戴着老花镜的王婶,“王婶在刺绣上浸淫了半辈子,以后就负责教新花样,带带新人!” 王婶的脸腾地红了,慌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我之前……”“就这么定了!” 林小满握住老人的手,“大伙都盼着跟您学真本事呢!”
又看向眼神透着精明的赵大姐:“大姐心细,以后管材料进出,每一块布料、每一根丝线都得经您的眼!” 接着是嗓门响亮的张嫂子,“嫂子这大嗓门,跑供销再合适不过,以后谈生意就靠您了!” 话音未落,周母拄着拐杖 “笃笃” 地从人群里挤出来,老人特意梳了个整齐的发髻,还别着朵小红花,蓝布衫浆洗得笔挺:“我也不闲着!” 她把补丁摞补丁的围裙一系,“我去村口老槐树下支个灶,保证大伙干活时热水不断,饿了还有热乎饭吃!”
掌声如潮水般响起,林小满望着周母挺首的脊梁,眼眶突然发热。记得刚嫁过来时,老人连半碗米汤都舍不得给囡囡,如今却主动要为大伙操持后勤。这份转变,比冬日里的炭火还要温暖人心。
“我还有个想法!” 林小满提高声音,等掌声平息后继续道,“以后咱们按件计工分,绣得好、卖得多的,多分些钱!月底再开个会,大伙一起说说哪里要改进。”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有人兴奋地搓着手:“这敢情好,多劳多得!” 也有人小声嘀咕:“这听着咋跟城里厂子似的?”
“就是要学城里!” 周建国掏出个边角磨得发亮的小本子,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县城供销社的收购标准、市场行情,“我打听过,供销社专收花样新、质量好的货,咱们得跟上趟!” 他翻开一页,指着上面用红蓝铅笔标注的数据,“就说这绣花针脚,城里要求每寸十八针,咱们得......”
散会后,林小满带着骨干们来到自家堂屋。八仙桌上堆着新到的的确良布料,淡粉色的料子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王婶戴着老花镜,正拿着炭笔在宣纸上勾画新花样,笔尖沙沙作响;赵大姐拨弄着算盘,嘴里念叨着成本核算;周建国则在门板上钉木板,木屑纷飞中,他认真地说:“这黑板能记工分、写计划,敞亮!”
“小满,这个针法......” 王婶突然抬头,却看见林小满正蹲在地上,耐心地给囡囡系鞋带。小女孩穿着新做的虎头鞋,红绸子鞋面绣着栩栩如生的小老虎,毛茸茸的尾巴随着晃动轻轻扫过林小满的手背。想起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王婶的鼻子突然发酸,眼眶也跟着红了:“以前是我糊涂......” 她把图纸推过去,上面的竹叶用深浅不一的绿线勾勒,叶脉处还点缀着金线,“你看看,这样改是不是更灵动?”
“王婶,您这手艺,真是绝了!” 林小满由衷地赞叹,“等这批货卖出去,头功一定是您的!” 两人相视而笑,过往的隔阂在这一刻彻底烟消云散。
日子一天天过去,编织队的规模越来越大。原本冷清的晒谷场,如今整日里欢声笑语不断。清晨,妇女们挎着装满丝线布料的竹篮,说说笑笑地往场地走;正午,周母的灶台前总是飘着的香气,老人一边烧火,一边讲着年轻时的趣事,惹得大伙笑得首不起腰;傍晚,孩子们举着新绣好的手帕、荷包,在余晖中追逐打闹,时不时帮大人们递个剪刀、送杯凉茶。
这天傍晚,林小满正在清点货物,周建国急匆匆地跑进来,军大衣扣子都没扣好,脸上带着兴奋的红晕:“供销社那边传来消息,说咱们的货卖得好,让再赶制两百件!”“真的?” 林小满腾地站起来,碰翻了旁边的针线筐。彩色的丝线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在夕阳的映照下,宛如一道绚丽的彩虹。
“妈!妈!” 囡囡举着封信连跑带跳地冲进来,胸前挂着的新书包随着步伐晃动,那是用编织队挣的钱买的,“县城的老师说,我的画得了奖!” 小女孩眼睛亮晶晶的,怀里还抱着一个精美的笔记本,“老师说,这是奖品!”
林小满一把抱住女儿,又看看周建国,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她想起这一路走来的艰辛,那些质疑的目光、背后的议论,还有数不清的挑灯夜战。再看看如今蒸蒸日上的编织队,看看怀里骄傲的女儿,心中满是感慨。
夜深了,整个村子都陷入了沉睡,只有林小满家的油灯还亮着。周建国在院子里削竹篾,准备编些新的竹篮用来装货;林小满戴着老花镜,在账本上写写画画,仔细规划着下一步的采购计划;周母坐在一旁,戴着顶针缝补衣服,嘴里还哼着走调的小曲。
窗外,月光如水,静静地洒在青崖村的每一个角落。林小满望着月光,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带着大伙把日子越过越好,让青崖村的名字,在十里八乡都响当当!然而她也清楚,随着编织队的不断扩大,新的机遇与挑战,正悄然在前方等待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