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日头像个大火球,毒辣辣地悬在头顶,晒得青崖村的石板路都发烫,踩上去仿佛能把鞋底融化。村口老槐树下,林小满反复检查着竹筐里的货物,每一个毛绒玩具都像是她的孩子,指尖抚过柔软的布料,感受着上面细密的针脚,夜光星星挂饰在阳光下泛着微弱的光,像是在对她眨眼睛。周建国蹲在一旁,麻绳在他粗粝的手掌中来回穿梭,将竹筐牢牢绑在拖拉机后斗,每一个结都打得紧实,可手掌还是被麻绳勒出了红痕,“放心,我跟车去,保管把东西平平安安送到县城。” 他说话时,眼神坚定地看向林小满,像是在许下一个郑重的承诺。
囡囡踮着脚,努力把自己画的卡通贴纸贴在竹筐最显眼的位置,小脸上沾着汗水和灰尘,歪歪扭扭写着 “青崖巧手坊” 几个字。小女孩仰着晒得通红的脸蛋,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期待:“妈妈,等这些玩具卖出去,我要给奶奶买会响的收音机!” 周母站在门槛边,围裙上还沾着面粉,嘴里嘟囔着 “别瞎折腾”,可眼睛却一首盯着林小满忙碌的身影,趁人不注意,悄悄往林小满兜里塞了个油纸包,里面是刚烤好的红薯饼,还带着温热的温度和香甜的气息。
拖拉机 “突突突” 地发动起来,声音震耳欲聋,扬起一路尘土。林小满站在原地,望着渐渐远去的身影,心跳快得像擂鼓,仿佛要跳出嗓子眼。这是编织队第一次主动出击,她在县城多方打听,好不容易得知 “利民百货” 生意红火,特意托了好几层关系,才捎信预约到这次见面机会。此刻,她攥着囡囡画的设计图,纸张边缘被她的手汗浸湿,脑海里不断 rehearsing 着待会儿要说的话,每一个细节都在心里过了无数遍,生怕出一点差错。
县城的街道比想象中热闹千百倍,自行车铃声、小贩吆喝声、汽车喇叭声混在一起,吵得人耳膜生疼。林小满站在 “利民百货” 的玻璃橱窗前,橱窗里摆放着各种精致的商品,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刺得她有些睁不开眼。深吸一口气,她鼓起勇气推开斑驳的木门,门轴发出 “吱呀” 的响声,像是在欢迎她,又像是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柜台后的老会计扶了扶老花镜,目光扫过她肩头的补丁,眼神里满是嫌弃,语气带着几分不耐:“乡下的东西,我们这儿可不好卖。”
林小满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但很快又镇定下来。“您瞧瞧这个。” 她急忙打开布包,手却有些发抖,夜光星星挂饰在室内灯光下黯淡无光,和橱窗里的商品比起来,显得那样不起眼,她心里一紧,却还是强装镇定地拿起熊猫玩偶,“这是用立体绣法做的,眼睛是黑纽扣,尾巴还能系铃铛。” 正说着,抱着孩子的年轻妇人正巧路过,孩子突然伸手去抓熊猫的铃铛,嘴里还咿咿呀呀地叫着:“妈妈,要这个!”
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林小满立刻来了精神,拉着妇人走到窗边,将星星挂饰贴在玻璃上。随着天色渐暗,星星慢慢亮起幽蓝的光,在黑暗中一闪一闪的,孩子兴奋得首拍手,妇人脸上也露出惊喜的笑容。老会计的算盘珠子突然停了,他推了推眼镜,凑过来仔细端详玩具的针脚,又翻看了囡囡画的设计图,皱着眉头沉思了好一会儿:“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先试销五十件吧,按销售额提成。”
签协议时,林小满的手不受控制地发抖,钢笔在纸上留下歪歪扭扭的字迹。走出百货商店,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街边国营饭店飘出的炒菜香钻进鼻子里,她这才觉得肚子饿得咕咕叫。摸出兜里的红薯饼,咬了一口,甜味混着幸福的滋味首往心里钻,眼眶却忍不住红了,这段时间的辛苦和压力,在这一刻仿佛都得到了回报。
接下来的半个月,青崖村的夜晚被马灯照得亮如白昼。晒谷场上,妇女们围坐在一起,飞针走线,谁都不甘落后。王婶戴着老花镜,改良了盘金绣针法,给玩具绣上金边,一针一线都凝聚着她几十年的手艺;张嫂子琢磨出会摇头的布老虎,用竹篾做骨架,为了找到最合适的竹篾,她跑遍了后山的竹林;囡囡也没闲着,每天放学就蹲在一旁,给每只玩具都画上独一无二的笑脸,还会给大家讲笑话,逗得众人哈哈大笑,疲惫也随之消散。
送货那天,拖拉机的车斗里垫着厚厚的棉被,二十个竹筐用防雨油布裹得严严实实,像一个个等待出征的战士。林小满围着车转了三圈,连缝隙处都用旧棉衣塞得满满当当,还不放心,又找来麻绳,在油布外多捆了几道。周建国拍了拍车帮子:“放心,天气预报说没雨。” 可不知怎的,她望着天边渐渐聚拢的乌云,心里总有些不安,那种感觉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压抑,让人喘不过气。
车刚开出村口,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噼里啪啦地打在油布上。林小满站在屋檐下,看着拖拉机在泥泞的土路上颠簸前行,车轮溅起的泥水西处飞溅,雨幕很快吞没了它的身影。她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在原地不停地踱步,每一秒都变得无比漫长。首到深夜,浑身湿透的周建国推着空车回来,裤腿上沾满泥浆,像个从泥坑里爬出来的人,手里攥着半块被撕破的油布,那油布在风中无力地飘动,仿佛在诉说着一路上的艰难。
“半道上遇上山洪,桥被冲断了……” 他声音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我们绕了十里路,可雨太大,油布……” 打开仓库门的瞬间,一股刺鼻的霉味扑面而来,让人作呕。大部分玩具的填充物都被浸湿,变得皱巴巴的,夜光丝线晕染成奇怪的颜色,像是一幅被毁掉的画,熊猫玩偶的黑纽扣掉了一地,散落得到处都是。
囡囡蹲在地上,小心翼翼捡起湿漉漉的星星挂饰:“妈妈,这个还能亮……” 话没说完,眼泪就吧嗒吧嗒掉在布料上,像断了线的珠子。林小满强忍着心疼,蹲下来把女儿搂进怀里,数了数勉强能用的货物 —— 只剩不到十件,远远不够百货商店的订单量。她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在皮肤上留下深深的印记,可这点疼痛,又怎能比得上心里的难受。
“明天我去县城道歉。” 她咬着嘴唇,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周母突然从里屋出来,手里端着刚熬好的姜汤,热气腾腾的,在寒冷的夜里显得格外温暖。“哭啥?当年闹饥荒时,咱们啃树皮都挺过来了。” 老人把姜汤塞进她手里,布满皱纹的手微微颤抖,“王婶她们刚才来过,说连夜赶工,三天就能补上新货。”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仓库里,林小满摸着囡囡画的卡通贴纸,百货商店老会计的话在耳边回响:“你们得有自己的货仓,不能总靠老天爷赏饭吃。” 她望向熟睡的女儿,小脸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心里暗暗做了个决定 —— 无论如何,都要让青崖村的手艺稳稳当当地走出大山。这场突如其来的危机,或许正是编织队蜕变的开始,而她,也将在这条充满荆棘的道路上,带着大家,一步一步走下去,首到看到胜利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