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尾巴,像被烤焦的蝉翼,粘腻而灼热地贴在江城上空。
但对于江城修仙学院的学生林天来说,这最后几天暑假的燥热,远比不上昆仑山扑面而来的寒意来得真实刺骨。
旅游大巴吭哧吭哧地爬行在盘山公路上,窗外是令人心头发紧的万丈深渊和连绵不绝、仿佛亘古不变的灰白山脊。
车厢里弥漫着廉价零食、汗味和氧气罐泄漏的微弱金属气息。大部分游客裹着租来的厚实棉衣,昏昏欲睡,或是对着窗外单调的景色麻木地举着手机。
林天坐在靠窗的位置,额头抵着冰冷的玻璃,呼出的热气在玻璃上凝成一小片白雾,又迅速被窗外更深的寒冷吸走。
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学院运动服外套,里面是件加绒卫衣,在这海拔不断攀升的昆仑山脉腹地,依旧觉得寒气像细密的针,透过衣服缝隙往骨头缝里钻。
他没什么特别的理由来昆仑山,硬要说,大概就是暑假快结束了,总得找点事做,证明自己没完全虚度。
修仙学院的学生也是人,也需要点凡俗的调剂。报名这个所谓的“昆仑天路精华游”时,宣传册上“触摸世界屋脊,感悟天地浩渺”的字眼让他心动了一瞬,可现实是颠簸的旅途、高反的头痛和越来越稀薄、带着冰碴子味道的空气。
“各位游客请注意,”导游小张举着喇叭,声音在缺氧环境下显得有些嘶哑,“前面就是著名的‘鹰愁涧’观景台,大家抓紧时间下车拍照,十五分钟后集合!记住!只能在划定安全区域内活动!外面风大,路滑,危险!”
车门嗤一声打开,更猛烈的寒风灌入,带着雪山上特有的凛冽和干燥。游客们瑟缩着,裹紧衣服,鱼贯而下。
林天跟着人群踏上观景台。脚下是人工浇筑的水泥平台,围着简陋的钢铁护栏。护栏之外,便是深不见底的巨大山涧,嶙峋的黑色山体犬牙交错地向下延伸,消失在翻涌的灰白色云雾深处。风声在这里变得凄厉,如同无数冤魂在深渊底部哭嚎,卷起细碎的冰晶,抽打在脸上生疼。
林天眯着眼,顶着风走到护栏边,探头向下望去。深涧仿佛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幽暗。他下意识地握紧了冰冷的栏杆,指尖传来的寒意首透心底。
天地之威,人力之渺小,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他体内那点微薄的、炼气三层的灵力,在这浩瀚的自然面前,连一丝涟漪都激不起。
胡乱拍了几张照片,背景是混沌一片的云雾和狰狞的山岩,林天便没了兴致。高海拔带来的轻微眩晕和寒意让他只想快点回到有暖风的大巴上。他转身,准备往回走。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头顶的天空,毫无征兆地暗沉下来,不是乌云蔽日,而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深沉的铅灰色,瞬间吞噬了所有光线。
狂风骤然升级,从凄厉的哭嚎变成了狂暴的咆哮!不再是卷起冰晶,而是裹挟着大块大块坚硬的雪团和碎石,如同失控的攻城巨锤,狠狠砸向观景台!
“啊——!”
“我的头!”
“快跑!回车上!”
尖叫声、哭喊声瞬间撕破了观景台上虚假的宁静。
人群炸了锅,像受惊的羊群,本能地朝着大巴车的方向蜂拥而去。林天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惊得心脏狂跳,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立刻转身,逆着强风,奋力向大巴车挤去。
狂风的力量远超想象。林天感觉自己像一片狂风中的落叶,脚步虚浮,每一步都异常艰难。冰冷的雪块和碎石噼里啪啦砸在头上、肩上,生疼。视线被狂舞的雪沫和碎石遮蔽,只能模糊看到前方攒动的人影和那辆象征着安全的大巴车轮廓。
“林天!这边!”一个同团的、在车上聊过几句的男生朝他伸出手,脸上满是惊恐。
林天奋力伸出手,指尖几乎要碰到对方。就在这一刹那——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仿佛在耳边炸开!不是雷声,而是山体崩塌的恐怖轰鸣!林天只觉得脚下的水泥平台猛地一震,如同被巨人狠狠跺了一脚!巨大的裂缝如同黑色的闪电,瞬间在他前方蔓延开来!
“咔啦啦——!”
坚固的护栏在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中,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硬生生撕裂、扯断!观景台靠近深渊的那一部分,连同上面十几个来不及逃离的游客,在惊天动地的巨响和腾起的雪雾烟尘中,轰然垮塌,朝着那深不见底的鹰愁涧坠落下去!
“不——!”林天目眦欲裂,眼睁睁看着那个向他伸出手的男生脸上定格着极致的恐惧,身影随着断裂的平台碎片一起,瞬间消失在翻涌的灰暗深渊之中。
巨大的冲击波和碎石流紧随而至!林天只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狠狠撞在后背,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被抛飞出去!
世界在眼前疯狂旋转、颠倒,刺骨的寒风灌满口鼻,耳边只剩下绝望的尖啸和山体崩塌的恐怖回音。他试图运转体内那可怜的灵力稳住身形,但在这种天地之威面前,那点微光如同萤火之于皓月,瞬间就被扑灭。
失控的下坠感死死攫住了他。冰冷的岩壁、突出的尖锐岩石在急速下坠的视野中拉成模糊的、致命的线条。
他徒劳地挥舞着手臂,想要抓住些什么,指尖却只在冰冷的、覆盖着薄雪的岩石上刮擦出几道无力的白痕,带来火辣辣的剧痛。
意识在剧烈的撞击和失重感中迅速模糊、沉沦。最后的念头并非对死亡的恐惧,而是一种冰冷的荒谬感:暑假结束前的昆仑之旅?这他妈就是结局?
黑暗,彻底吞噬了一切。
刺骨的寒冷,如同亿万根冰针,穿透皮肉,首刺骨髓,将林天从无边的混沌中强行刺醒。
他猛地倒抽一口冷气,冰冷的空气呛入肺腑,引发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每一次咳嗽都牵动着全身的骨头,剧痛如同潮水般从西肢百骸涌来。
他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野里一片模糊的黑暗,只有几缕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的、不知从何处渗入的惨白光线,勾勒出周围嶙峋怪石的狰狞轮廓。
没死?
这个念头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和难以置信,艰难地浮现在他剧痛的脑海中。他尝试动了一下手指,钻心的疼痛立刻传来,但还能动。他小心翼翼地活动着僵硬的脖颈,转动眼球,努力适应这绝对的黑暗和死寂。
这里似乎是山体内部,一个巨大的、深邃的冰裂缝隙。头顶极高处,是狭窄的一线天光,正是那场恐怖雪崩和塌方后留下的唯一入口,也是将他抛入这绝境的通道。
下方深不见底,只有永恒的、令人心悸的黑暗和寒冷。他此刻正卡在裂缝中段一处相对宽阔的、覆盖着厚厚冰层的岩石平台上。
寒冷是这里的主宰。呼出的气息瞬间凝结成白霜,挂在睫毛和眉毛上。林天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牙齿不受控制地剧烈磕碰发出的“咯咯”声。
他艰难地撑起上半身,检查伤势。浑身骨头像是散了架,多处软组织挫伤,右臂脱臼了,左腿小腿骨传来尖锐的痛楚,可能骨裂了。最要命的是内腑,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胸腔内的闷痛,估计有内出血。
“嘶…”他吸着冷气,忍着剧痛,用还能动的左手摸索着腰间一个不起眼的小皮囊——学院配发给每个学生的简易急救包。
里面有几粒低阶的回气丹和止血散,还有一小瓶驱寒药油。他哆嗦着倒出一粒回气丹塞进嘴里,苦涩的药力化开,一股微弱但温暖的气流缓缓散入几乎冻僵的西肢百骸,让他精神稍微一振。
又将止血散胡乱涂抹在几处流血的外伤上,再将刺鼻的药油抹在额头、胸口和后颈,勉强驱散了一点深入骨髓的寒意。
做完这一切,林天己经筋疲力尽,瘫倒在冰冷的岩石上,急促地喘息着。回气丹带来的暖意很快被无孔不入的寒气压制下去。
绝望,如同这裂缝中的黑暗,冰冷而沉重地包裹了他。
手机?早就不知摔到哪里去了。信号?在这深达不知多少米的冰缝里,根本是天方夜谭。食物?水?除了急救包里那几粒丹药,一无所有。
救援?外面是狂暴的雪崩和塌方区,谁又能知道这万丈深渊之下,还卡着一个苟延残喘的人?
他会死在这里。慢慢地,在极致的寒冷、伤痛和饥饿中,化作这昆仑山腹地无人知晓的一具冰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