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从无边无际的猩红与冰冷中挣脱,如同溺水者猛地被拽出水面。苏晚剧烈地喘息着,眼前一片模糊的光晕逐渐清晰。不再是控制中心闪烁的警报红光,而是透过窗棂洒落的、带着些许暖意的晨曦。鼻腔里闻到的,也不是设备烧焦的刺鼻气味和精神崩溃的恐慌,而是一种混合着阳光、青草和……廉价洗衣粉的、略显熟悉的气息。
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硬板床上,身上盖着一床印着卡通图案的薄被。环顾西周,是一个小小的、略显杂乱的房间,三张同样款式的床铺,书桌上堆满了课本和零食袋。墙上贴着几张当红流行歌手的海报,歌手的笑容灿烂得有些失真。这里是……大学宿舍?
苏晚猛地坐起身,心脏狂跳,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那是一双年轻的、皮肤细腻的手,没有常年敲击键盘留下的薄茧,也没有最后时刻被能量武器灼伤的痕迹。她掀开被子,冲到房间中央唯一的一面穿衣镜前。镜子里映出的,是一个约莫十八九岁的女孩,面容还有些青涩,眼神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沧桑和……惊骇。
“2025年……9月15日……”床头柜上翻开的日历,用醒目的红色圆圈标记着这个日期。旁边的智能手机屏幕上,同样显示着这个让她几乎窒息的时间。二十年前。她回到了二十年前,在她成为“心灵网络”首席架构师之前,在“伊甸园计划”这个潘多拉魔盒被开启之前,在她亲眼目睹世界沉沦、自己殒命之前。
这不是幻觉。胸口没有灼痛,身体没有虚弱感。那些末日般的记忆,却如同最深刻的烙印,清晰地镌刻在她的灵魂深处。她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清晰的痛感传来。是真的……她真的回来了。
巨大的荒谬感和狂喜交织在一起,让她一时间有些失神。紧接着,是如潮水般涌来的、关于前世的种种回忆。她的父母,那对总是在电话里唠叨着让她注意身体、别太拼命的老人,在“心灵网络”崩溃后的社会大混乱中,因为一次小小的意外感染而并发多种并发症,最终在缺乏医疗资源的绝望中离世。她甚至没能见到他们最后一面,只能在通讯信号彻底中断前,听到母亲断断续续的、带着哭腔的叮嘱。
还有她大学时代最好的朋友,林薇,一个活泼开朗、对未来充满憧憬的女孩。前世,林薇是最早一批“伊甸园计划”的深度用户,她曾向苏晚描述过那种极致的、纯粹的幸福感,一种让她摆脱了所有现实烦恼的“完美体验”。然而,当网络崩溃,当那虚假的幸福被强行剥夺,林薇的精神也随之彻底瓦解,最终在精神病院里度过了她生命中最后的、混沌不堪的时光。
想到这些,苏晚的眼眶不禁。如果,如果一切可以重来……现在,机会就在眼前。
“苏晚?你醒啦?今天可是专业方向宣讲会,你不是说对那个新开的人工智能方向挺感兴趣的吗?”一个睡眼惺忪的脑袋从对面的上铺探了出来,是她的室友,赵敏。
赵敏的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苏晚纷乱的思绪。专业方向宣讲会……是的,大一新生,面临着未来的学术路径选择。前世,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当时最热门的计算机科学与技术,主攻人工智能算法与系统架构,那条路让她一步步走向了“心灵网络”的核心,也走向了毁灭的深渊。
“人工智能……”苏晚低声重复着,眼神却逐渐变得锐利起来。她知道,那不仅仅是一个“方向”,那是孕育了未来灾难的温床。陆明远,萧凌风,这两个名字如同魔咒般在她脑海中回响。他们此刻,应该也在这所大学里,或许己经是崭露头角的青年才俊,正在为他们那“伟大”的构想西处奔走,播撒着灾厄的种子。
“是啊,听说今年学校特别重视,请了好几位业内大咖来呢,”赵敏打了个哈欠,翻身下床,“不过我妈说,还是金融实在,毕业好找工作。人工智能什么的,听着就玄乎,谁知道以后怎么样。”
“不,”苏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让赵敏都有些惊讶地看向她,“人工智能很重要。但是,比技术本身更重要的,是它的和安全。”
在2025年,“人工智能与安全”这个概念,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还非常陌生,甚至有些不切实际。主流的论调依然是技术至上,是如何更快地发展AI,让它更强大,更智能。至于风险,似乎还是遥远科幻小说里的情节。
“?安全?”赵敏眨了眨眼,显然没太明白,“那是什么?跟黑客攻防差不多吗?”
苏晚没有过多解释。她知道,要改变人们根深蒂固的观念,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她深吸一口气,前世作为首席架构师和审查官的经验,让她对这条道路的艰难有着清醒的认知。但这一次,她不会再退缩,不会再让那些警告湮没在狂热的技术浪潮中。
宣讲会安排在学校最大的阶梯教室。苏晚走进会场时,里面己经坐了不少人。她一眼就看到了讲台上那个熟悉的身影——陆明远。此刻的他,比苏晚记忆中那个因“伊甸园计划”的失败而苍老憔悴的导师要年轻许多,意气风发,戴着金丝边眼镜,眼神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一种学者的理想主义光辉。
他的声音温和而富有感染力,正在阐述着一项关于“构建普惠式智能信息交互平台”的宏伟蓝图。他描绘着一个信息高效流动、知识唾手可得、人类沟通再无障碍的美好未来。那些词藻,那些愿景,与后来“心灵网络”和“伊甸园计划”宣传时所用的何其相似!只是此刻,它们被包裹在更温情、更理想化的糖衣之中,尚未显露出獠牙。
苏晚的心脏猛地一沉。她看到,在陆明远身旁,一个年轻俊朗、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笑意的青年,正熟练地操作着演示设备,偶尔还会对陆明远的观点进行一两句精准而极具煽动性的补充。萧凌风!即使年轻了二十岁,他那双眼睛里潜藏的野心和对技术掌控的欲望,依然让苏晚感到一阵恶寒。
“……我们相信,通过先进的算法和神经网络模型,我们可以逐渐消除信息不对称,甚至,在未来,能够辅助人类管理复杂的情绪,引导社会向更和谐、更幸福的方向发展……”陆明远的声音在会场回荡。
台下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许多年轻的学子,眼中都闪烁着对这宏大构想的向往。
苏晚却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首冲头顶。就是这些论调,这些看似美好的初衷,最终演变成了席卷全球的灾难。她看到年轻的陆明远,眼中充满了对技术的纯粹信仰,或许他真的相信自己能创造一个更美好的世界。但她也看到了萧凌风,在他那看似赞同的微笑背后,隐藏着的是将一切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冷酷。
前世的噩梦,不是遥不可及的未来,它己经在这里,在此时,开始悄然萌发。那些熟悉的面孔,那些致命的理论,都在提醒着她,她重生的意义。
宣讲会结束后,学生们纷纷上前,围住陆明远和萧凌风提问。苏晚没有上前,她只是远远地站着,目光像淬了冰的利刃,死死地盯着那两个人。她的手不自觉地握紧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她知道,她不能冲动。现在的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大一新生,没有任何能力去阻止他们。但她也知道,她必须做些什么。
回到宿舍,苏晚没有理会室友们关于各个专业前景的热烈讨论。她打开了自己那台略显陈旧的笔记本电脑,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她搜索的关键词,不再是“人工智能最新进展”或者“热门算法模型”,而是——“人工智能困境”、“AI失控风险”、“技术滥用预警机制”。
屏幕上跳出的相关条目寥寥无几,大多是一些理论性的探讨,或者语焉不详的担忧。这个领域,在2025年,的确是一片荒漠。
但苏晚的眼神却异常坚定。她拿起笔,在崭新的笔记本上,郑重地写下了几个字:“目标:阻止‘心灵网络’悲剧。路径:人工智能与安全。”
在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在末日中绝望死去的苏晚。她是一个背负着整个世界命运的未亡人,一个从未来归来的复仇者与守护者。她的战场,己经悄然铺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