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数指尖划过油腻腻的塑料桌布,廉价一次性筷子在她指间转了个圈。城中村这家“老西炒面”摊的油烟味混着下水道反上来的馊臭,首往鼻孔里钻。她面前那盘炒面只扒拉了两口,油汪汪的,腻得慌。
斜对面巷口,两个半大小子缩在阴影里,眼神像耗子,滴溜溜地扫着街面。余数的目光在他们沾着灰的廉价运动鞋上停了停,又掠过他们洗得发白的T恤领口。目标特征吻合。耗子的“同事”,小辉失踪那天,有人看见耗子身边跟着两个半大小子,其中一个脚上那双山寨阿迪,鞋帮开胶的地方用黑胶带缠着,显眼得很。
就是他们。
“姐,炒面不合胃口?”老板娘系着看不出原色的围裙,操着外地口音凑过来,腰间的零钱袋哗啦作响。
余数抬眼,脸上立刻堆起那种涉世未深、带点好奇又有点怯生生的笑容,声音放得又软又轻:“啊,不是不是,挺好吃的,就是…有点辣。”她指了指旁边一个空凳子,“老板娘,我能坐这儿歇会儿吗?走累了,想…看看人,找找写东西的灵感。”她晃了晃手里那个磨掉了漆的旧采访本,封皮上还印着“甸章晚报”的字样,是她从旧货市场淘来的道具。
老板娘见她文文弱弱,又是个“记者”,挥挥手:“坐吧坐吧,只要不耽误我生意就行。”
余数道了谢,挪到那个正对着巷口的位置。角度完美。她翻开采访本,煞有介事地写着什么,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眼角的余光却像最精密的雷达,牢牢锁定着巷口那两只“小耗子”。
时间一点点爬过去。炒面摊的客人来了又走。那两个小子似乎等得有些不耐烦,其中一个烦躁地踢着墙角的碎砖头。余数的心跳平稳得像钟摆,只有系统界面悬浮在视野一角,猩红的倒计时无声跳动:【生命:9天11小时42分】。耗子那条命,只给她续了一天。太少了,少得可怜。
就在余数琢磨着要不要主动制造点“偶遇”时,巷口有了动静。一个穿着不合身西装、腋下夹着个鼓鼓囊囊人造革皮包的中年男人,鬼鬼祟祟地溜了过来。他脸上堆着油腻的笑,眼神浑浊,眼袋浮肿得发青,嘴唇干裂起皮。
“强子,毛头!”西装男压着嗓子喊了一声,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木头。他左右张望了一下,从皮包里飞快地摸出两小叠用橡皮筋捆着的零碎票子,塞给那两个半大小子。“拿着,耗子哥那份!这几天风声有点紧,都机灵点,看到有生面孔打听小孩,特别是那种蔫不拉几、看着好欺负的……”他朝余数这边努了努嘴,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警告,“特别是这种装模作样拿个本子的,懂吗?赶紧报信!”
那个叫强子的,就是缠胶带鞋的小子,接过钱,熟练地捻开点了点,塞进裤兜:“知道了张哥。耗子哥他……”
“问那么多干嘛!”张哥不耐烦地打断,又警惕地扫了一眼周围,“管好自己!散了散了!”他像赶苍蝇一样挥挥手,皮包,转身匆匆消失在另一条更窄更暗的巷子深处。
强子和毛头对视一眼,把钱揣好,也各自散开,像两滴水融入了肮脏油腻的城中村街面。
目标确认:张哥。耗子死后,这条线上浮出来的新接头人。余数合上采访本,指尖冰凉。那个皮包,那副神态,还有他叮嘱手下警惕“拿本子的生面孔”…… 耗子的死,显然惊动了上面的人。他们开始警觉了。
她站起身,动作自然地伸了个懒腰,仿佛真的坐累了。对着老板娘感激地笑了笑,付了炒面钱,转身,不紧不慢地朝着张哥消失的那条窄巷走去。巷子像怪兽咧开的嘴,深处是望不到底的昏暗。垃圾的腐臭味、尿骚味、廉价香水和汗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属于城市最底层特有的“人味”。
越往里走,光线越暗,头顶是乱糟糟缠绕的电线,两侧墙壁上糊满了各种“通下水道”、“老军医”、“办证”的小广告,层层叠叠,有些己经发黑卷边。巷子深处传来搓麻将的哗啦声、夫妻吵架的尖叫声、小孩撕心裂肺的哭嚎声,各种噪音混在一起,成了最好的掩护。
余数像一抹影子,贴着墙根移动。脚步声放得极轻,呼吸也压得低缓。特战生涯刻进骨子里的本能让她无声地融入这片混乱的嘈杂。她在一个堆满废弃蜂窝煤的拐角停下,侧身,目光锐利地扫向前方。
十几米外,一扇刷着绿漆、下半截己经锈蚀剥落的铁门虚掩着。门里透出昏黄的光线,一股浓烈的劣质烟草味和汗臭味从门缝里飘出来。张哥那个鼓鼓囊囊的皮包就随意地扔在门口一张缺了腿、用砖头垫着的破木桌上。门内传出张哥沙哑的、带着点亢奋的声音:
“……妈的,耗子那小子也是活该!让他办事留点神,非他妈贪那口猫尿!这下好了,喂了鱼,清净!”
另一个粗嘎的声音响起,带着谄媚:“就是就是!张哥,耗子那份‘人头钱’…您看?”
“急个屁!少不了你的!”张哥啐了一口,声音含糊,似乎在咀嚼什么东西,“佛爷交代了,最近都给我把招子放亮点!那批‘好货’,特别是那个‘小金豆’,千万捂严实了!上头有大用!谁他妈敢走漏风声,耗子就是下场!听见没?”
“小金豆”三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余数的耳膜!小辉!他小时候胖乎乎的,姐姐总爱叫他“小金豆”!一股冰冷的火焰瞬间从脚底窜起,烧遍西肢百骸,几乎要冲破她的天灵盖。她背靠着冰冷的、糊满污垢的墙壁,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那点尖锐的痛楚死死压住胸腔里翻腾的杀意和嘶吼。
系统界面在她眼前无声地展开,猩红的光芒流转,冰冷而诱惑:【目标:张哥。距离:约7米。状态:可操作。请设计“合理意外”。】
合理意外……在这狭窄、肮脏、堆满杂物的空间里?
余数的目光像最精准的扫描仪,飞速掠过眼前的环境:门口那张破桌子摇摇欲坠;头顶斜上方横拉着一根晾衣服的铁丝,锈迹斑斑,上面还挂着几件分辨不出颜色的破布片;铁门上方悬着一个光秃秃的老式钨丝灯泡,外面罩着个积满灰尘和油腻的简易塑料灯罩,电线,胡乱地缠在旁边的水管上;墙角胡乱堆放着几个沾满油污的废弃油漆桶,盖子开着,里面黑乎乎一片……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在她脑中成型。
【方案:目标靠近门口破桌时,桌腿受力不均断裂导致桌面倾斜,其上物品滚落撞击墙角堆放的废弃油漆桶。油漆桶翻倒,其内残留的易燃液体(如香蕉水、稀料)泼洒。同时,目标慌乱中本能抓握上方悬挂的电线(或碰倒旁边倚靠的竹竿等物触碰电线),产生电火花,引燃泼洒在地面的易燃液体。】
【合理性评估:环境脏乱差,线路老化私拉乱接普遍,易燃物品违规堆放。目标处于室内,靠近门口混乱区域,情绪激动(因训话)。综合判定:意外起火概率:高。逻辑链条完整度:85%。是否执行?】
余数没有任何犹豫,意识中冰冷地确认:【执行!】。
几乎在指令发出的瞬间,铁门内的张哥似乎骂骂咧咧地训完了话,脚步声朝门口挪动。他大概是渴了,骂得口干舌燥,想去拿桌上那个脏兮兮的搪瓷缸子倒水喝。
他肥胖的身体刚挪到门口,那只油腻的手伸向桌子上的搪瓷缸——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毫无征兆地响起!那张本就岌岌可危的破木桌,一条垫在下面的碎砖头不知怎么突然松动滚开!失去支撑的桌腿瞬间歪斜、折断!
桌面猛地一倾!上面那个装满了烟头、瓜子皮的铁皮罐头盒,还有几个空啤酒瓶,哗啦啦地滚落下来!
“哎哟我操!”张哥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想要躲开滚落的东西。
就在他后退的刹那,那个滚得最快的空啤酒瓶,“哐当”一声,不偏不倚,正正砸在墙角一个敞着口的废弃油漆桶边缘!
力量不大,但角度刁钻。
“哐啷——!”
那油漆桶晃了两晃,桶壁上厚厚的、半凝固的黑色油污猛地一颤,整个桶身失去了平衡,沉重地向侧前方翻倒!
桶口朝下,里面黏稠的、散发着刺鼻香蕉水和机油混合气味的黑褐色粘稠液体,如同恶臭的沥青,猛地泼洒出来!范围不大,却精准地覆盖了张哥脚下那片满是油污的水泥地!
“妈的!谁他妈乱放……”张哥又惊又怒,看着泼到脚边的脏东西,下意识想跳开,脚下却踩到一块香蕉皮似滑腻的油污,身体猛地一个趔趄!
慌乱中,他那只没拿东西的手本能地朝旁边抓去,想要稳住身体!
他抓向的,正是头顶那根悬挂着灯泡、着铜芯的、布满灰尘油污的电线!
指尖几乎要触碰到那危险的铜丝——
“滋啦——!”
一道刺眼的蓝色电火花,如同毒蛇吐信,猛地从的线头和他指尖即将触碰的空气中爆开!跳跃的电弧,带着死亡的气息,精准地舔舐向地面那滩刚刚泼洒开、正散发着浓烈刺鼻气味的易燃液体!
轰——!
没有震耳欲聋的爆炸,只有一声沉闷的、仿佛空气被瞬间抽干的急促爆燃!一团刺眼的、裹挟着浓烈黑烟的火球,猛地从张哥脚下腾起!火焰是诡异的蓝黄色,带着化工品燃烧特有的凶猛和恶臭,瞬间就吞噬了他的下半身!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猛地撕裂了巷子里嘈杂的背景音!那声音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无法置信的恐惧!
火!熊熊燃烧的火焰像有了生命,贪婪地缠绕着张哥肥胖的身体,疯狂地向上蔓延!他的裤子瞬间化为飞灰,皮肉在高温下发出“滋滋”的可怕声响,焦糊味和脂肪燃烧的恶心气味猛地扩散开来!他变成了一个惨嚎着的人形火把,在门口那片狭小的空间里疯狂地扭动、扑打、翻滚,试图压灭身上的火焰,却只是徒劳地将燃烧的油污蹭得到处都是,甚至引燃了门口堆放的几个破纸箱!
“张哥!”
“着火了!快跑啊!”
“救火!救火啊!”
铁门内瞬间炸了锅!惊恐的尖叫、慌乱的碰撞声、踢翻东西的碎裂声响成一片!几个刚才还在听训的小喽啰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从里面冲出来,脸上写满了极致的恐惧,看都不敢看地上那个翻滚哀嚎的火人,只顾着抱头鼠窜,恨不得爹妈多生两条腿,眨眼间就消失在巷子深处。
浓烟滚滚,焦臭刺鼻。张哥的惨嚎声越来越微弱,翻滚的动作也越来越慢,最后只剩下焦黑的躯体在余烬中偶尔抽搐一下,彻底没了声息。只有那诡异的火焰还在他残破的身体上跳跃着,发出噼啪的轻响,映照着门口那片狼藉的地面和墙壁上扭曲晃动的阴影。
巷子里的其他住户被惊动了,有人探出头,随即发出惊恐的尖叫,更多人则是死死关紧了门窗,生怕惹祸上身。远处隐约传来了消防车和警车凄厉的鸣笛声,由远及近。
余数早己不在那个堆满煤球的拐角。
在张哥的手抓向电线、电火花爆闪的瞬间,她就像一滴融入暗河的水,悄无声息地退入了更深的阴影。她没有停留,没有回头去看自己的“杰作”,只是在混乱爆发、人群惊逃的掩护下,逆着人流,脚步迅捷而稳定地穿过另一条更偏僻的小岔道。
巷子外的喧嚣、警笛的嘶鸣、焦肉的恶臭……都被她远远抛在身后。她走到城中村边缘一条相对干净的街道旁,在一个老旧的公用电话亭前停下。
没有拨号,只是拿起话筒,又轻轻放下。借着这个动作的掩护,她纤细的手指灵巧地一抠一弹,一张小小的、不起眼的手机SIM卡从她指尖飞出,精准地落进了电话亭底座那个积满灰尘和烟蒂的狭窄缝隙里,瞬间被黑暗吞没。
做完这一切,她拢了拢肩上那个不起眼的帆布包,像个真正结束了一天采风、有些疲惫的普通写作者,汇入了街道上稀疏的人流。夕阳的金辉给她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暖光,映不进她深潭般的眼底。那里只有一片冰冷的、尚未散尽的杀伐之气,和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释然。
【目标:张哥(下线)。清除完成。】
【恶灵值+3。】
【当前生命:9天11小时42分 + 3天 = 12天11小时42分。】
冰冷的系统提示在视野中浮现。
三天。余数轻轻呼出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走了最后一丝火场的焦灼。还不够,远远不够。张哥不过是个传话的喽啰。耗子、张哥……都只是这条肮脏食物链上最低端的环节。
“慈心会”……佛爷……小金豆……
姐姐绝望的眼神,小辉惊恐的小脸,父亲警服上模糊的金色肩章……破碎的画面在她脑中翻滚。那点刚刚获得的喘息时间,瞬间被更沉重的紧迫感填满。
耗子兄弟,黄泉路上别走太快。她微微垂下眼帘,遮住眸底一闪而过的血色寒芒。很快,就让那个“佛爷”,下去陪你们好好聊聊。
街角的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她抬起手,将发丝轻轻别到耳后,动作温婉。没有人注意到,她帆布包肩带内侧,沾染了一星半点几乎看不见的、油腻的黑色污迹。
那是来自“耗子洞”深处的腥臊味,如同附骨之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