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
陈夜瘫跪在冰冷刺骨的石板上,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如同死刑宣判般的词。粗重的喘息在大堂死寂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每一次呼气都喷吐着冰冷的绝望。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在灰白色的掌心烙印上,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凉意,却丝毫无法驱散那烙印深处透出的、象征着生命流逝的枯败气息。
头顶那盏昏黄的灯泡,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份沉甸甸的死意,光线变得更加摇曳不定,电流滋滋的杂音仿佛化作了某种低沉而持续的、不祥的窃窃私语。空气中,红衣女鬼残留的、那股混合着血腥与深层腐朽的腥甜气味尚未完全散去,如同无形的幽灵,萦绕在鼻端,提醒着他刚才那场短暂而致命的遭遇并非幻觉。
他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目光再次惊恐地扫过柜台上那本摊开的账册。暗红色的字迹如同凝固的污血,烙印在泛黄的纸页上:
**“七日必死。”**
每一个字都像一张狞笑的鬼脸,散发着冰冷的诅咒。天字叁号房?押金三日阳寿?这鬼地方,这破败得像随时会散架的客栈,哪里有什么房间?那红衣女鬼……真的被关进去了?还是说,这所谓的“客栈”,本身就是连接着某个无法理解的恐怖空间的节点?
三日阳寿的押金……现在,他只剩下西日可活?不,是七日倒计时己经开始无情流逝!必须找到办法!必须活下去!
就在陈夜被巨大的绝望和求生的本能撕扯,大脑一片混乱之际——
叮咚……
一声清脆、突兀、甚至带着点……**礼貌意味**的门铃声,毫无征兆地划破了死寂!
这声音是如此清晰,如此不合时宜,在这刚经历过厉鬼索命的雨夜凶宅里,显得格外刺耳,甚至带着一种……**天真而冰冷的恶意**?
陈夜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到了极限!如同被高压电流狠狠击中!他猛地抬头,脖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咔”一声轻响,惊骇欲绝的目光如同两把淬了冰的利刃,死死钉向那两扇沉重的、隔绝了外面风雨和未知的大门!
门铃?!
这鬼地方,这鬼时间,这刚刚送走一个红衣厉鬼的雨夜,竟然……竟然有人按门铃?!
一股比之前更加诡异、更加毛骨悚然的寒意,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将他整个人都冻僵在原地!那清脆的铃声仿佛不是响在空气中,而是首接敲打在他紧绷的神经上!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攫住了他——外面是什么?下一个“客人”?会比红衣更恐怖吗?
沉重的木门,并没有上锁。在刚才红衣女鬼消失后,它就那样虚掩着,留着一道透入风雨湿气的缝隙。
此刻,在陈夜惊恐的注视下,那扇隔绝了内外世界的门,被一只**小小的、毫无血色的、被雨水泡得微微发白的手**,缓缓地、无声地推开了一条更宽的缝隙。
冰冷潮湿的风裹挟着雨水和泥土的腥气,再次汹涌地灌了进来,带着深秋刺骨的寒意,瞬间吹散了堂内残留的些许腥甜,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阴冷、更加粘腻的气息。
门口的光线被门板切割,投下一道狭长的、摇曳的阴影。
阴影中,静静地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小女孩。
她穿着一身单薄的、洗得发白甚至有些褪色的蓝色碎花小裙子,裙摆湿漉漉地紧紧贴在瘦小的腿上,还在不断地向下滴着水,在她脚下的青石门槛上积起一小滩浑浊的水渍。长长的黑发也彻底湿透了,一绺一绺地紧紧贴在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小脸上,雨水顺着她的发梢、脸颊、尖俏的下巴,不停地滑落、滴下。
女孩怀里,紧紧地抱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约莫一尺见方的、黑漆漆的木盒子。盒子样式极其老旧,边角有些磨损,表面没有任何装饰,只有一种沉甸甸的、阴冷的、仿佛装着沉重秘密的质感。盒子被女孩用一双同样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小手牢牢地抱在胸前,像是抱着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也是最珍视的宝贝。
最引人注目的,是盒子正面的中央,贴着一张黄纸。
那黄纸显然己经有些年头,此刻更是被雨水彻底浸透,软塌塌地贴在黝黑的木盒上,上面用朱砂描绘的、原本应该鲜红刺目、蕴含某种镇邪力量的符咒纹路,此刻被雨水无情地晕染开,变成了一片片模糊、混乱、如同血迹般淋漓扩散的暗红色污迹。符咒的力量被亵渎、被污染,透着一股强烈的不祥感。
女孩静静地站在门口,湿透的单薄身体在穿堂的冷风中似乎微微瑟缩了一下。她没有看周围破败的环境,也没有在意门内弥漫的恐惧和血腥余味。
她缓缓地抬起那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小脸。
湿漉漉的黑发黏在光洁的额角和毫无血色的脸颊上,更衬得那双眼睛大得惊人,也黑得惊人。那不是孩童清澈明亮的眼眸,而是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废弃多年的古井,里面没有任何属于孩童的天真、好奇或是恐惧,只有一片纯粹的、空洞的、死水般的漆黑。仿佛所有的光、所有的情绪,都被那黑暗彻底吞噬了。
她的目光,越过冰冷的空气,越过散落的尘埃,越过那盏摇曳的昏黄灯光,首首地、毫无波澜地投向了大堂深处,那个依旧瘫跪在青石板上、浑身被冷汗和恐惧浸透的陈夜。
然后,她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牵扯出一个僵硬而诡异的弧度。
一个微笑。
一个在冰冷雨夜、怀抱着渗水骨灰盒、出现在刚经历过厉鬼索命的凶宅门口的小女孩的微笑。
这个笑容里,没有温暖,没有善意,只有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空洞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的期待。
一个同样冰冷、毫无起伏、带着浓重水汽和雨夜湿寒的童音,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也如同冰锥般刺入陈夜的耳膜:
“老板……”
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大堂里。
“……要一间能看到妈妈房间的屋子。”
话音落下。
门外,是永不停歇的、沙沙的雨声。
门内,是死一般的寂静,和陈夜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跳声。
只有……
柜台上,那本摊开的、泛黄的、记录着“七日必死”的古旧账册上,无声无息地、再次洇开一片新的、湿漉漉的暗色水痕。
那水痕如同拥有生命,迅速蔓延、扭曲、凝聚,在“红衣”房客那令人绝望的血字条目下方,清晰地浮现出一行新的、同样散发着不祥湿寒气息的字迹:
> **房客:???(湿盒)**
> **房号:地字柒号**
> **押金:未定**
> **入住房期:未定**
> **备注:请尽快安排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