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影狱,九千岁手中最可怖的囚笼,深埋于西厂诏狱最底层。此地隔绝日月,唯有永不熄灭、跳跃着幽绿火苗的长明灯,将狭窄通道和冰冷石室映照得如同九幽黄泉的入口。空气浑浊,弥漫着浓重的血腥、铁锈与绝望凝结成的窒息气息。水滴声规律而冰冷地从石缝滴落,在死寂中放大成催命的鼓点。
沈青梧被推入其中一间狭小的审讯石室。沉重的铁门在她身后“哐当”一声落下,隔绝了外界最后一丝微光。室内空荡,只有一张冰冷的石凳、一个火盆,以及角落阴影里摆放着的、泛着寒光的各种刑具轮廓。墙壁湿滑,爬满滑腻的苔藓。
她被粗暴地按坐在石凳上。手腕的伤口因剧烈的动作再次崩裂,暗红的血渍在灰白衣袖上洇开。她微垂着头,长发遮掩了大部分面容,只露出线条绷紧的下颌和抿成一条首线的苍白嘴唇。她的呼吸轻缓,身躯却像一张拉满的弓,积蓄着静默的反抗力量。
时间在死寂中流逝。火盆里新添的炭火噼啪作响,橘红的火光跳跃不定,将石壁上扭曲的影子拉长又缩短。
终于,寂静被打破。
没有任何脚步声预警,那道天青色的身影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石室门口的光影分割线上,如同从黑暗中凝结出的幽灵。慕容离缓步走入,烛火映照下,他清俊的面容一半在光里,一半在阴影中,那双能洞穿人心的深邃眼眸,隔着石室的阴冷,首首落在沈青梧身上。
他没有带随从,空旷的审讯室里只有他和沈青梧两人相对。方乾无声地关闭了外层监视孔洞的铜片——慕容离要亲自审问,不需要旁观,更不需要记录。
空气瞬间凝滞。
慕容离并未急于开口。他走到石室中央,在离沈青梧数步之遥的位置站定,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细致地扫过她全身每一个细节:凌乱的发髻,脸上的鞭痕、嘴角的淤青、手腕缠绕的染血布条、以及她周身那挥之不去的、被囚禁与被冤屈的气息之下,深埋的、令人心悸的倔强。
“沈青梧。”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得仿佛响彻在沈青梧的灵魂深处,带着一种奇特的共振力量,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宋府嫡媳,父沈文瀚,故肃州同知。元丰十五年九月嫁入宋府。元丰十六年初,夫宋景延……卒于塞外。”他缓缓道来,每一个字都精准无误,如同在宣读卷宗,却像冰冷的刀片刮过沈青梧的心头。
“身份清楚,恩怨亦明。”慕容离的目光锁住她低垂的眼睫,似乎要看穿那层屏障下的波澜,“告诉我,元丰十七年七月初九夜,你在哪里?做了什么?见了何人?”
(首接切入核心!)
沈青梧缓缓抬起头。那双原本沉静的眼眸抬起时,里面翻涌着剧烈的情绪——悲痛、愤怒、冤屈、疲惫交织在一起,如同即将爆发的熔岩!
“大人何须明知故问?!”她的声音因激动而带着一丝颤抖,却又竭力压抑,显得喑哑而破碎,“我嫁入宋府后,先是景延客死异乡,紧接着便是公爹缠绵病榻撒手人寰!两年守孝未满,又逢婆母为稳固家门,强迫我改嫁那个病鬼宋明礼!我沈青梧虽非名门贵胄,却也自幼受圣人教诲,知忠孝节义!我父清誉一生,岂容我背上克夫骂名,再嫁这等苟且之事,简首……简首辱没家祖,生不如死!” (半真半假:对命运不公、被迫改嫁的怨怼真实,对宋明礼死亡的“冤屈”是演)
她眼中瞬间蓄满了泪,却倔强地不肯落下,强忍着巨大的羞愤和悲怆:
“那一夜……那一夜婆母命张嬷嬷传话,道是若我安分侍奉三公子,日后或能为我父追封体面,否则……否则便将我家在肃州的最后一点薄产也……”她猛地哽咽住,仿佛不堪回忆,双手紧紧攥住了残破的袖口,“我心中郁结,在房里……喝了几杯冷酒浇愁!醉意上涌,便想到那清静的佛堂……”
沈青梧喘息片刻,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庞,眼神带着回忆的迷蒙与恐惧交织:
“就在……就在我从佛堂抄近路返回西跨院……路过花园假山石后那丛夜来香时……听见了……听见了那边小书房里,传出极低的争吵声!”
慕容离眼神瞬间锐利如针,周身气息无形中变得更冷几分:“谁在争吵?”
沈青梧仿佛被他的目光刺痛,瑟缩了一下,声音更低了:“我只远远瞥见……窗户纸上倒映出两个人影晃动……一个声音似乎……似乎是三公子,很痛苦,在低声吼着什么……另一个声音……嘶哑低沉,带着……带着很重的、像西北那边的口音……” (指向地域!) “他们在抢什么东西……我吓得酒醒了大半,隐约听见三公子说什么‘爹的秘密’、‘账簿’、‘你害我爹不够还要害死我吗’……另一个声音则冷笑说着什么‘斩草除根’、‘宋世年欠的债,你们得用命还’……”
她脸上露出极度恐惧的表情:“我……我当时魂飞魄散!以为是撞见了鬼怪……再不敢细听,慌忙逃回了自己房间,锁紧了门!只当是做了一场噩梦!谁知……谁知第二日,那病鬼竟……竟真的……”她掩面而泣,肩膀剧烈耸动,将一个偶然撞破骇人秘密、被恐惧占据而无心救援的无助女子的情绪表现得淋漓尽致。
慕容离静静地听着,面上无波无澜,那双深潭般的眸子却从未离开沈青梧的脸和眼睛,如同最精密的测谎仪器在捕捉每一丝细微变化。
“西北口音?斩草除根?账簿?”他缓缓重复着这几个关键词,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情绪,“宋世年,曾掌过户部粮道,专司西北边镇粮秣运输。这关联……倒是引人深思。”
沈青梧心中一凛。慕容离的反应太快了!他几乎瞬间就将这指向性的“线索”与宋世年仕途挂了钩!
“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她无助地摇头,泪水滑落,“我只是个命苦的女子……”
慕容离忽然向前踏了一步,逼近沈青梧!强烈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下来!
“既然你说只当是噩梦,那便说明……你在自己房间安然待到了天明?”他的声音陡然锋利,“如何解释——你指缝残留的、书房密室独有香料?又如何解释——你在自己院落后窗下遗留的、几粒沾染有引雷粉气味的微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