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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员外那凝结霜晶、当街倒毙的恐怖景象，如同一块沾血的巨石投入死水，在帝京本己纷扰的暗流中激起了滔天巨浪！“宋府不祥”、“送葬人遭天谴报应”之类的流言甚嚣尘上，甚有愚民朝着宋府方向的胡同口偷偷烧纸化煞。宋府上空愁云惨雾，大门紧闭。
然而，另一束穿透所有流言蜚语的锐利目光，正从西厂密档房深处冰冷的卷宗格栅中抬起。
慕容离立于高窗投射下的惨淡天光中，手中是一份刚刚誊抄出来、墨迹尚未干透的秘密名录摘要，纸张边缘甚至带着库藏的陈旧霉味。方乾垂手侍立一旁，脸色凝重如铁。
“……查证无误。”方乾的声音干涩地打破沉寂，“张秉德，南城粮商。元丰十年至元丰十二年间，确为宋世年掌管西北粮道时在洛水、晋阳一带的仓廪盘剥及私下仓储倒卖的中层‘管事人’之一。替宋世年从民间强征、贱收、浮收粮秣近七万石，其中部分被宋用于填补兵部亏空窟窿，部分高价走私塞外私商牟利。事成后张得以晋身帝京，洗白产业。案卷中对其具体参与的证据链虽被宋后期销毁掩盖，但数份关联粮商的口供皆暗指此人经手巨款，是坐地分肥的‘铁算盘’。”
卷宗无声滑落到沉重的黑漆案几上，发出轻微的“啪”一声。
慕容离并未看那份名录。他缓缓踱至桌旁，修长的指尖拈起桌上白玉托盘里一支精巧的白玉冰壶。壶身莹润剔透，里面盛放着的正是方乾遣人趁乱从宋府送葬队伍案发现场捡回的……那杯仅被张员外沾染过的“祛寒药引冬青梅酒”的残余。
清澈略带金黄的酒液在白玉壶中微微晃荡。慕容离眸光幽冷，凝视着这如同纯净琥珀般的死亡引子。宋府的“安神”药剂？这配方过于“标准”了，标准得像是……特意为某种隐秘目的而设。
“方乾。”声音如同冰玉相击，毫无波澜，却字字锥心，“前日无影狱中搜出沾血布片……其内里纹样特殊，其银丝嵌矿物结晶处，有无验出……寒性药渍？”
方乾心中猛地一凛，几乎立刻明白了督主所想的关联！ “禀督主，卑职亲自查验那撕下的布条残片，只闻得极淡血腥气味。外层沾染污秽尘土，并无药气。但……”他顿了顿，眉头深锁，“其内里丝线缝合针脚深处暗处，用特殊药水浸染过…确实有极微弱的寒凉刺鼻之气，似冰非冰，如同寒风中锐利的铁器！只是附着太深，且与血渍污垢混合，极其难辨！”
慕容离指尖微微用力，指节泛白。那白玉冰壶在指腹留下冰凉滑腻的触感。
内里有寒药。特殊矿物结晶……
送葬现场死去的张秉德，尸身离奇凝结冰霜…
那杯“祛寒”的热酒…
一张无形而精密的网，在他眼前逐渐清晰。沈青梧如同坐在蛛网中心的幽魂，以靛青为幕布，以仇敌的血为颜料，冷静地涂抹着复仇的画卷。她利用慕容离对她家族秘事的关注为掩护，完成了一次完美的“借刀杀人”。她手腕上那片靛青布片，是护身符，也是战旗！这女子，何其精妙，何其……毒辣！
“很好。”慕容离淡淡吐出两个字。听不出喜怒。他将那白玉冰壶轻轻放回托盘，仿佛那只是一件寻常摆设。他不再追问毒药与布料的关联细节。
目光转向窗外阴沉欲雪的天空。厚重的铅云压着琉璃瓦顶，整个帝京都笼罩在一种无形的滞闷中。
“宋府…己彻底沦为祭坛。第一颗头颅既己落地…”慕容离的声音低沉下去，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宣告，“那幕后执刀之影…也该有所动作了。”
静。
窒息的静在密档房中弥漫。如同被无限拉长的弓弦。
方乾喉结滚动，试探着开口：“督主，宋府上下人心惶惶，沈氏也在其内…是否立刻提审…”
“不必。”慕容离断然截住了他的话。
他微微侧首，天光勾勒出他完美却无情的侧脸轮廓，那双深渊般的眼眸凝视着窗外灰暗的天空。一种奇异的、近乎兴奋的锐利光芒在那幽潭最深处悄然积聚。他抬起右手，捻起桌案上一支刚从西府送来的、开得正盛的冬青梅枝条。指尖轻轻拂过那些在寒冬中怒放、娇艳欲滴的粉色花朵，如同抚摸着最名贵的绸缎。
接着——“咔嚓”。
那看似温柔拂弄的指尖突然一个屈折，花枝最娇嫩的一节花瓣应声而碎！断口流淌出鲜嫩的汁液，如同泣血！
慕容离垂眸看着指尖沾染的一点淡粉汁水和细碎的花瓣残骸，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蛇藏穴中，方显出洞。”他的声音冷彻骨髓，不带一丝烟火气，“惊弓之鸟，必寻旧巢。”
他松开手，任由那揉碎的冬青梅残枝和花粉坠落尘埃。
“传令下去：西厂所有针对宋府之明面查探，暂止。”慕容离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可违逆的意志，“暗哨……钉死宋府每一个缝隙。包括张秉德身后事。尤其是……宋府女眷灵堂佛堂、出入饮食器物、乃至废布残帛。凡有异动……”
他顿住，目光如冰刀扫过方乾。
“……即刻密报。不许惊扰，只许……”
他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的、势在必得的弧度，如同静待猎物入网的古神。
“……静观其变。”
静观那祭坛之上，慈悲玉像如何再次……举起滴血的刀刃。
窗外，第一片细碎的雪花终于挣脱沉重的铅云，悄无声息地坠落在这片被巨大阴谋笼罩的城池之上。慕容离袖中，那缕从沈青梧手腕撕下的、沾染着暗红血渍与神秘靛青纹路的布丝，仿佛隔着衣袖在发出无声的共鸣。第一声惊雷己至，他需要做的，只是在这暴风雪彻底降临前的死寂中……等待第二声。
天谴案……才刚刚拉开序幕。沈青梧和她的毒衣，与他的复仇执念，己被这帝京的风雪牢牢捆绑，不死不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