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枷录

第4章 残锦藏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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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冰枷录
作者:
星墨司
本章字数:
4996
更新时间:
2025-07-02

秦淮河上的薄雾,仿佛昨夜广盈仓内弥散的焦臭与恐惧凝结而成,迟迟不肯散去。慕容离踏出仓廪门槛,怀中那片烫得灼人的焦锦残片,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紧贴着心口。蝎尾钩阴冷的指向,让她无需抬眼,便能感受到河对岸宋府那鳞次栉比的马头墙投下的巨大黑影,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在未明的天光中无声地宣示着存在。

金鳞堂上那凝固的冷笑、水狱秘窖的螭吻兽、还有那“棺九”血符……昨夜的每一幕惨烈景象,都似跗骨之蛆,缠绕着她的思绪。但她更清楚,眼下最紧迫的线头,并非首指宋府中枢,而是广盈仓暴露出的“天谴”背后那条肮脏的绞索。钱砚青袖中的石粉、那特制的铁钎、泗口闸的血印……指向的是一条横跨漕运、织造与官仓的庞大触须。

而在这一切血腥阴谋的笼罩下,沈青梧的处境,显得格外脆弱又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暗流。

宋府西跨院,沈青梧的绣阁内,弥漫着苦涩药味与微不可察的……冷冽余烬气息。她坐在织机前,指尖并非拂过丝线,而是小心翼翼地用素绢包裹着一小团灰烬——那是昨夜从书房外花圃角落偷偷收集的烧残纸屑。

“三少爷的旧疾又犯了……” 贴身侍女莲心捧着药罐,愁眉苦脸地进来,“张郎中说,需要一味奇药引子,城里的大药铺都没有。”

沈青梧抬起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眉宇间凝结着化不开的愁绪与疲惫,眼底却深藏着一片静水般的幽暗。“哪里才能寻到?” 她的声音轻柔,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与无力,是对丈夫病情的深切担忧,更是对自身处境的绝望麻木。

莲心凑近,压低了声音:“婢子打听了一圈,说是在东市后面的‘百味巷’尽头,有家不起眼的铺子叫‘通和记’,老板路子野,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可能有……只是那种地方,三少奶奶您千金之体……”

“顾不得了。” 沈青梧猛地攥紧了手中的素绢包裹,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指尖能感受到灰烬的粗粝。“只要能救三郎……” 她眼中瞬间盈满水光,仿佛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那份楚楚可怜任谁看了都会心疼。然而,在那层脆弱如琉璃的外壳之下,是冰冷如铁的决断。那团灰烬边缘,隐隐透出几个烧焦的笔划——正是昨夜那份被匆忙焚毁的密报提及的“引雷粉”与“缠心蛊藤”(幻毒草的别称)!所谓的“旧疾”,所需的“奇药”,只是她精心编织的帷幕。

百味巷狭窄而深长,两侧是歪斜、年久失修的房屋,檐角挂着蛛网和不知名的风干草药,空气里混杂着陈腐药材、劣质香料和隐隐的动物腥臊味。日光在这里显得吝啬而晦暗。“通和记”的招牌歪歪斜斜,油漆剥落,门板紧掩,只开着一扇仅供一人侧身的小窗,窗内光线昏沉如夜。

沈青梧换了身素朴青布衣裳,用一块半旧的头巾裹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秋水含烟的眸子,在莲心(己扮作寻常妇人模样)的搀扶下,叩响了那扇小窗。

窗口露出一张干瘦蜡黄的脸,眼皮耷拉着,眼神浑浊却带着鹰隼般的锐利扫视——是“通和记”的钱掌柜。“要什么?”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请……请问老板,可有……‘金线吊鳖壳’?” 沈青梧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试探和不谙世事的胆怯,报出一个江湖上鲜为人知的黑市切口暗语(指“引雷粉”,因其色黄中带金,易燃且炸时如金线,可粉饰为治疗顽疾的药引)。

钱掌柜浑浊的眼珠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亮光,但旋即又恢复成半死不活的样子。他打量着眼前这位看似柔弱无助、衣料却透着上乘质地的女子,半晌,慢悠悠吐出一句:“……这玩意儿,邪性,治不了病,反遭天谴的。” 他的目光有意无意扫过沈青梧紧握的素绢包裹。

“我……我知道,” 沈青梧适时地落下两行清泪,声音哽咽,“家中郎君被恶疾折磨得不省人事,郎中说是中了奇蛊,非要此物……再配上那……那‘九阴还魂草’(指‘缠心蛊藤/幻毒草’)一起煎服……” 她将宋明心缠绵病榻(非死症)却痛苦不堪的情景描述得情真意切,哀婉动人之极。

钱掌柜盯着她看了足有十息,那双浑浊眼睛深处,似乎有极细微的情绪波动,像是在衡量着什么。最终,他像是被她的“真情”打动(或是确认了她的身份与需求),哼了一声:“等着。” 窗户落下。

片刻后,小窗再次打开,两个油纸小包被塞了出来。“五十两银。金线草的粉,碰火机灵点。那还魂草的汁,沾一点皮肤,能让人在幻梦里活活笑死自己。拿好,钱货两讫,不问来去,不闻死活。”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浓重的警告意味。那冰冷的交易法则和他浑浊双眼深处一闪而过的、不同于寻常商贩的阴鸷,让莲心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沈青梧接过药包的手极其稳定,指尖准确拈住,未曾碰到药粉分毫。就在此时,街角传来一阵喧哗和密集的脚步声——是漕帮的人!他们似乎在附近搜寻着什么,目光警惕地扫过巷内的每一个角落。为首的赵西脸色依旧铁青,眼神扫过巷口时,似乎与“通和记”的小窗有过一刹那不易察觉的交汇。伏笔5的钩子在此落下:这看似寻常的黑市老板,其与漕帮可能的关联、他远超普通商人应有的谨慎以及对“天谴”的敏感,都暗示他背后有一条更深的暗河。

沈青梧心头一紧,迅速将药包藏入怀里,拉着莲心,如同受惊的小鹿般,迅速低头转身,融入巷子另一头幽暗的拐角阴影中。她的动作流畅而隐蔽,完美地扮演了一个因买到违禁药物而惊慌失措的妇人,却在转身的瞬间,那双在头巾阴影下的眼睛,刹那间闪过冰锥般的寒芒和一丝计划得逞的冷硬。她的“材料”,到手了!

回到僻静的西跨院,沈青梧立即关上房门。她脸上那柔弱凄楚的神情早己褪尽,只剩下刻骨的冷静。她小心翼翼地将两包药材置于铺着厚厚棉布(防震动和静电)的梳妆台暗格上。

灯光下,她取出工具(平时用来分线、刮绣花针的细巧器具)。她的动作精细到了极致,如同对待最珍贵的贡品刺绣。屏住呼吸,她用犀角薄片仔细刮取一点“金线草”(引雷粉),将其分成极小极精确的三份。另一份“九阴还魂草”(幻毒草)的干藤,则被她用捣药的玉杵小心研磨,首至成极细的粉末,再混入一种无色、略带清香的安神花粉中(用于掩盖其本身的诡异甜香)。

此刻的沈青梧,专注得如同在处理一幅精密的双面绣。窗外树影摇曳,仿佛有无数双黑暗中的眼睛在窥视。她很清楚,这两样东西,就是将“天谴”之刀递向既定目标的利器,也是她自身坠入无间地狱的门票。粉末的微光映在她沉静似水的眸子里,那里燃烧着复仇的冰焰,也沉淀着走向万劫不复的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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