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海湾的灯塔像根插入云层的擎天柱。
周灵儿数着螺旋楼梯的台阶,一百八十西级,每一级都刻满游客的涂鸦。
她在转角处假装眩晕,趁机瞥向下方礁石区:退潮后的岩缝间果然有逃生小路。
"恐高?"
陆之炫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今天反常地没穿白大褂,黑色高领毛衣衬得肤色愈发苍白,两只始终插在口袋里。
周灵儿心想,小孩子就是爱耍酷。
海风穿过瞭望台的铁栅栏,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周灵儿突然踉跄着扑向栏杆外:"我...我好像看见那里走人!"
她指向远处礁石,同时暗中松开鞋带。
陆之炫猛地抓住她手腕。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周灵儿故意踩空,却没想到年久失修的栏杆突然断裂。
真正的坠落感让她心脏停跳,尖叫卡在喉咙里变成急促的喘息。
"抓紧!"
陆之炫扑过来的动作快得不似人类。
他左手抓住未断裂的栏杆,右手死死搂住她的腰。
两人悬挂在百米高空,海风掀起他们的衣摆,像两面即将破碎的旗。
周灵儿听见金属摩擦的声音。
陆之炫手臂肌肉绷紧到极限,脖颈暴起青筋。
就在他们下坠的刹那,一块尖锐的铁片划过陆之炫的手臂,鲜血顿时喷涌而出,有几滴溅在周灵儿唇上,腥甜如锈。
"爬上去..."
陆之炫将她往上托举,声音因剧痛而嘶哑。
周灵儿抓住栏杆时,看见他左臂的伤口深可见骨,鲜血己经浸透半边毛衣,变成更深的黑红色。
瞭望台的地板粗糙冰冷。
陆之炫单膝跪地,用牙齿配合右手扯下领带,熟练地扎紧上臂止血。
这个动作他做过千百遍——在解剖课、在手术台,却从未为自己包扎过。
鲜血还是不断从指缝渗出,滴在地面形成小小的血洼。
"为什么..."
周灵儿声音发抖。她看见陆之炫的睫毛被冷汗浸湿,在阳光下像沾露的蛛网。
陆之炫突然抬头,沾血的手指抚上她脸颊。
这个动作让周灵儿瞬间闪回前世病床上,她生小杰时,陆之炫也曾这样抚摸她。
当时她以为那是他的感激,此刻却在对方浅色瞳孔里看到了同样的东西:某种超越理性的执着。
"标本受损会影响实验结果。"陆之炫试图站起来却踉跄了一下。
周灵儿下意识去扶,被他身体的重量压得跪倒在地。
两人呼吸交缠间,她闻到他身上除了血腥味,还有淡淡的茉莉气息,像是从皮肤深处渗出来的。这个味道她再熟悉不过了。
回程的车上,陆之炫因失血而面色惨白。他固执地自己驾驶,换挡时伤口又渗出血来。
周灵儿偷偷扯下衬衫下摆的布条,在某个转弯时迅速系在他伤口上方。
"别做多余的事。"
陆之炫语气冰冷,却任由她调整布条的松紧。
当车驶入隧道时,周灵儿分明看见他左手紧握方向盘,右手无意识地按在伤口上,那是人体最本能的疼痛反应。
黑暗吞噬车厢的瞬间,陆之炫突然歪倒在她肩上。
周灵儿浑身僵硬,听见他模糊的呓语:
"...别怕..."
滚烫的额头贴着她颈侧,像个发烧的普通少年。
这个距离能数清他睫毛的根数,能看见他耳后那颗小小的痣,前世她在他身边时,看见最多的就是这颗痣,在无影灯下微微发红。
酒店灯光下,陆之炫的伤口狰狞如咧嘴的笑。
周灵儿用镊子取出铁锈碎片时,他额角渗出冷汗,却始终盯着她的表情:
"你手很稳。"
这是陈述句,带着实验者观察样本的冷静,"以前处理过伤口?"
周灵儿手抖了一下。
她想起前世她被他逼着学医护,为儿子小杰包扎摔伤的膝盖,想起为自杀未遂的母亲更换染血的绷带。
酒精棉球按在伤口上时,陆之炫肌肉绷紧,突然抓住她手腕:
"两年前慈幼院的火灾,你为什么知道逃生通道?"
这个问题像闪电劈开夜空。周灵儿手中的镊子当啷落地,那是她从未对人提过的秘密。
陆之炫的指尖按在她脉搏上,像个活体测谎仪。
就在这窒息般的对峙中,他的手机突然亮起,屏幕显示"陆宴山"三个字。
"告诉他我睡了。"
陆之炫松开手,声音因失血而虚弱,眼神却清醒得可怕,"除非你想明天在解剖台看见你母亲。"
周灵儿按下接听键时,窗外灯塔的光束正好扫过陆之炫的脸。
他因失血而苍白的嘴唇微微扬起,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
而电话那头,陆宴山的声音带着餍足的慵懒:"之炫,玩够了就回来...。"
挂断电话后,陆之炫己经闭上眼睛。
月光下,他的睫毛在脸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右手仍紧握着那把沾血的手术刀,即使在昏迷中,这个少年也像只随时会暴起的野兽。
周灵儿轻轻抽出手术刀,刀面映出她复杂的表情。
此刻陆之炫的睡颜纯净如天使,完全看不出白天救她时的狠戾。
她鬼使神差地伸手,却在即将触碰他脸颊时停住,这会不正是出逃的好机会,但想到他因她而受伤又于心不忍。"
窗外,涨潮的海浪拍打着礁石。周灵儿摸向口袋里的灯塔门票,背面有她偷偷记下的潮汐时间表。
而此刻这张纸被陆之炫的血浸透了一半,变得柔软而沉重,像颗无法愈合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