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航根本没心思仔细检查。这艘船越破旧,越符合他此刻的心境——一艘和他一样沉没在即的破船。他只想尽快离开陆地,离开这个让他窒息的地方。银行卡里那点可怜的积蓄,是他这些年省吃俭用加上那点微薄的遣散费。老头报出一个价,比他预想的还要低,低得几乎像是白送。
“行。”李航的声音嘶哑,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欲望。他掏出卡,递过去,动作麻木。
老头咧嘴笑了,露出一口黄牙,接过卡,在油腻的POS机上麻利地刷过。“爽快!船是你的了!”他拍了拍李航的肩膀,力道很大,“船上还有点前任留下的零碎,你自己看着处理。祝你……”他顿了顿,大概觉得“一帆风顺”对这条破船来说有点讽刺,含糊地嘟囔了一句,“……顺心。”
老头点着一沓现金,哼着小调,很快消失在码头杂乱的仓库后面。
李航独自站在晃动的码头上,脚下是“远航号”破旧的甲板。他最后望了一眼身后那片灰蒙蒙的、承载了他所有失败的城市轮廓线,它被阴沉的天空压得低矮而压抑。没有留恋,只有一种解脱般的麻木。他深吸了一口咸腥冰冷的空气,弯下腰,费力地解开那条粗粝、沾满污渍的系泊缆绳。
缆绳被抛入浑浊的水中,发出沉闷的“噗通”声。
老旧的柴油发动机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和颤抖,排气管喷出一大股浓黑的呛人油烟,整个船体都在震动。在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和不祥的“突突”声中,“远航号”像一个垂暮的老人,艰难地、摇晃着,驶离了污浊的港湾,驶向外面灰蒙蒙的、未知的大海。
最初的几天,海是温柔的。阳光穿透薄云洒在微微起伏的深蓝色海面上,碎成一片跳动的金鳞。只有单调的引擎声和海浪拍打船体的轻响。李航几乎没有升起过主帆,任由那台苟延残喘的柴油机拖着小船,漫无目的地向东方漂浮。他储备的食物简单到可怜:压缩饼干、瓶装水、几罐肉罐头。他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大部分时间蜷缩在狭小、散发着霉味的船舱里,盯着天花板上斑驳的水渍发呆。偶尔走上甲板,也只是茫然地望着无垠的海平线,眼神空洞,仿佛在等待那最终一刻的自然沉没。
首到第西天傍晚。天空毫无征兆地阴沉下来,厚重的乌云像肮脏的棉絮,从西面八方急速翻涌、堆积,顷刻间吞噬了最后一丝天光。海水的颜色从深蓝变成墨绿,最后变成一种令人心悸的铅灰色。风,毫无过渡地猛然加强,发出凄厉的尖啸,卷起冰冷咸腥的海水,劈头盖脸地砸在甲板上。海浪不再是温柔的起伏,它们变成了一座座愤怒移动的黑色山丘,带着摧毁一切的力量,从深不可测的海底咆哮着隆起,狠狠撞向脆弱的“远航号”。
船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每一次被抛上浪尖,都伴随着剧烈的倾斜和令人心脏骤停的失重感;每一次砸入波谷,冰冷的海水就疯狂地灌上甲板,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李航被巨大的力量狠狠掼在舱壁上,又重重摔在地板上。船舱里所有没固定的东西都在疯狂地跳舞、碰撞、碎裂。瓶瓶罐罐滚落一地,水泼得到处都是。
他挣扎着爬起来,手脚并用,像在暴怒的巨兽腹中攀爬。冰冷的海水从舱门缝隙、从舷窗边缘猛烈地灌入,迅速淹没了脚踝。绝望像这冰冷的海水一样,瞬间淹没了他。完了!这就是终点!他脑子里只剩下这个念头。也好!也好!
就在这时,头顶传来一声令人牙酸的、巨大的撕裂声!紧接着是重物猛烈砸在甲板上的巨响,整个船体剧烈地震颤了一下!
主桅!一定是主桅断了!
李航最后的力气被这一声巨响抽干了。他瘫倒在冰冷、迅速上涨的海水里,咸涩的海水呛进他的口鼻。黑暗和冰冷包裹了他。意识模糊的最后一刻,他感觉身体在旋转、下坠,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拖向幽深的海底……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永恒。李航是被一阵剧痛和刺骨的冰冷唤醒的。他发现自己半泡在浑浊的海水里,身体以一种扭曲的姿势卡在舱壁和一堆散落的杂物之间。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骨,疼得他眼前发黑。船舱里一片狼藉,散发着浓重的海水腥味和物品腐烂的混合气味。那台老旧的柴油机彻底哑了,只有船体随着海浪起伏,发出吱吱嘎嘎的呻吟,像一个垂死者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