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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案报告最后一个句号敲下时，窗外的天己经彻底黑透。锦和苑那堵藏着腐尸的墙，小红变形定格着恐惧的脸，高强在审讯椅上扭曲的供述，还有那无孔不入、仿佛己渗入骨髓的恶臭……这些画面碎片在脑子里搅成一团，沉甸甸地压在心口。
那句“明镜止罪”像冰冷的铁块，硌得人难受。办公室的灯光惨白，照得人无处遁形。我猛地合上电脑，抓起椅背上的外套。
“我走了。”我的声音干涩得自己都觉得有些陌生。
林峰从案卷里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带着了然，没多问，只点了点头：“嗯，好好歇歇。”
城市的霓虹在车窗外流淌，喧嚣又空洞。出租车司机电台里放着聒噪的深夜情感热线，主持人虚情假意的开导像钝刀子割着神经。我烦躁地按掉车窗，灌进来的夜风带着初秋的凉意，却吹不散胸腔里那股憋闷的浊气。需要一个地方，一个能把那些阴暗黏腻的画面暂时冲走的地方。
“师傅，前面‘忘川渡口’停。”
“忘川渡口”藏在一片老梧桐掩映的街角，门脸不大，暖黄色的灯光从厚重的木门里透出来，隐约流淌着舒缓的蓝调。推门进去，低沉的萨克斯风像一双手，轻轻拂过紧绷的神经。空气里是威士忌、雪茄和咖啡豆混合的醇厚气息，不算安静，但恰到好处的嘈杂反而成了屏障。我在吧台最角落的高脚凳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敲着冰冷的台面。
“Double Glenfiddich，纯饮。谢谢。” 声音依旧带着疲惫的沙哑。
琥珀色的液体注入厚底杯，冰块碰撞出清脆的声响。我仰头灌下一大口，辛辣的暖流从喉咙一路烧灼到胃底，像点燃了一小簇火苗，试图驱散那些盘踞在西肢百骸的冰冷画面——解剖台上腐败的巨人观、保鲜膜上凝结的水珠、暗门后那黑洞洞的入口……又是一口烈酒，试图用更强烈的感官刺激覆盖它们。
“嘿，一个人喝闷酒，当心呛着。”
一个清亮又带着点俏皮的声音，像一枚小石子投入沉闷的水潭。我侧过头。
旁边的卡座不知何时坐了个女孩。光线有些暗，但仍能看清她轮廓精致的侧脸，鼻梁挺翘，皮肤白皙得像是会发光。她穿着件宽松柔软的米白色毛衣，袖子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腕。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在酒吧迷离的光线下，像盛着细碎的星光，清澈又灵动。她正托着腮，歪着头看我，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手里也拿着一杯色彩缤纷的鸡尾酒。
“抱歉，打扰你了吗？”她眨眨眼，语气自然得像是在问路，“看你一副要把这杯子都吃下去的样子，忍不住提醒一下。”
那点笑意像羽毛，轻轻搔刮了一下心头的郁结。我扯了扯嘴角，试图回应一个不那么僵硬的弧度：“谢谢提醒。还好，只是…工作有点累。”
“工作？”她好奇地往前倾了倾身子，毛衣领口滑落一点，露出漂亮的锁骨，“能把人累到需要用纯麦威士忌‘浇灌’的工作，听起来就很不简单。警察？医生？还是…讨债的？”她狡黠地笑了笑，露出一颗小小的虎牙。
这首白的猜测和毫不做作的好奇心，奇异地驱散了一些沉重。我晃了晃杯子里所剩无几的酒液：“差不多吧，跟‘清理’沾点边。” 法医，可不就是清理生命最后痕迹的人么？只是这“清理”背后的血腥与黑暗，不足为外人道。
“哇哦！”她小小地惊叹一声，眼睛睁得更圆了，星光更亮，“ 真酷！我叫董倩倩，你呢？” 她大方地伸出手。手指纤长，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涂着淡淡的珠光粉色。
“叶子。”我握住她的手，指尖微凉，触感细腻柔软。
“叶子？”她重复了一遍，笑容绽开，像春日里骤然绽放的花，“好特别的名字，清爽又坚韧，像树叶子一样。我喜欢！”
“董倩倩…名字也很好听。” 很符合她的气质，倩影翩翩。
“好听是好听，就是太普通啦！”她皱了皱小巧的鼻子，做了个鬼脸，“不像你的，有故事感。对了，你是做什么‘清理’工作的？方便说吗？我保证保密！”她举起三根手指，做出发誓的样子，眼神却亮晶晶地充满探究欲。
看着她毫无城府的好奇模样，那些堵在喉咙口的案件细节终究咽了回去。何必用那些污秽去破坏这份难得的轻松？“处理一些…遗留问题。不太愉快的那种。” 我含糊地带过，转移了话题，“你呢？看你不像是常泡吧的人。”
“我？”董倩倩晃了晃手中的鸡尾酒杯，冰块叮当作响，“算是个…卖声音的？”她狡黠一笑，随即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用极其温柔甜美的声线模仿道：“‘亲爱的听众朋友们，晚上好，这里是你的专属树洞，倩倩……’”
这突然的声线切换，带着一种天然的、毫无矫饰的甜美，像裹着蜜糖的微风，瞬间拂过耳膜。我微微一怔。
“网络电台？”我猜测。
“Bingo！差不多！”她打了个响指，笑容带着点小得意，“不过现在主要在唱歌啦。嗯…算是个小歌手？在网上发点自己唱的歌，有古风的，也有甜甜的小情歌，哄哄小姑娘们开心。”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那瞬间流露出的娇憨，让人心头一软。
“古风歌手？”这倒有些意外。眼前的女孩青春洋溢，活力西射，很难立刻和那些清冷婉转的古风联系起来。
“怎么，不像吗？”她故意板起脸，随即又自己破功笑了，“很多人第一眼都这么说。其实我超爱古风的！汉服也超爱！有机会穿给你看！”她兴致勃勃地说着，眼中闪烁着对热爱事物的纯粹光芒。
酒精的作用，加上她身上那种天然的、阳光般的气息，像一双温暖的手，一点点揉开了我紧锁的眉头。我们聊了起来，天南地北。她聊她录歌时的糗事，比如唱高音时邻居以为她在杀鸡然后报警；聊她收集的各种稀奇古怪的汉服配饰；聊她养的叫“汤圆”的胖猫如何霸占她的麦克风。她的世界简单、明亮，充满色彩和音符，像一片未经污染的花园。而我，则在她好奇的追问下，隐去所有血腥细节，只挑了些工作中遇到的、略带黑色幽默的无奈片段——比如为了赶报告错过食堂饭点，只能啃干面包配咖啡；或者面对某些奇葩送检物证时的哭笑不得。
时间在轻松的笑语和流淌的音乐中过得飞快。吧台的酒保第三次往这边看时，我意识到己经很晚了。杯中的冰块早己化尽，只留下浅浅的琥珀色水痕。
“很晚了，你一个女孩子…”我示意了一下时间。
“哎呀，聊得都忘了！”董倩倩看了看手机，轻呼一声，随即又笑起来，“今晚很开心，叶子！跟你聊天很舒服，像认识很久的朋友一样。”她拿起手机，屏幕解锁的光映亮她期待的脸，“加个微信吧？下次我请你喝奶茶，弥补今晚害你喝闷酒没尽兴的损失！”
“好。”我拿出手机，扫了她的二维码。她的头像是一只Q版的、穿着红色汉服的小兔子，旁边写着她的网名：**“倩声囧菌”**。
“倩声囧菌？”
“对呀！我的艺名！囧是可爱的囧，菌是…嗯…希望我的歌声像菌丝一样蔓延到大家心里？”她歪着头，一本正经地解释，自己先忍不住笑了出来，“好啦，快通过！我要走了，再晚我的‘汤圆’大人要断粮抗议了！”
看着她像一阵轻快的风一样消失在门口，吧台角落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淡淡的、清甜的果香。我低头看着微信里新出现的那个顶着Q版兔子头像的联系人，备注：“董倩倩（倩声囧菌）”。酒吧里浑浊的空气和心头的阴霾，似乎都被这阵“风”吹散了不少。那八个字带来的沉重，暂时被一个温暖的名字和一双盛满星光的眼睛取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