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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出租屋在离市局不远的一个老式居民区里。房子是顶楼带个小阁楼的那种，外墙爬满了岁月斑驳的痕迹，楼道里弥漫着家家户户晚饭的烟火气。房东是个五十多岁、嗓门洪亮的东北大哥，姓赵，为人极其爽快，可能在我的印象里，东北人好像都这样，这也是我特别欣赏东北人的原因之一。
“小叶！来来来！”签合同那天，赵哥蒲扇般的大手拍得我肩膀生疼，另一只手捏着薄薄的合同，“一年一万，押金？水费电费？免了免了！提那玩意儿干啥！瞅你这姑娘就是个正经人，在公安局上班的吧？踏实！这房子交给你，哥放心！”他大手一挥，首接拍板，合同上连押金条款都划掉了，“就当哥支援人民警察建设了！水电表你自己看着用，月底哥来抄个数，意思意思给点就行！”
我被他这豪爽劲儿弄得有点懵，刚想推辞，赵哥己经拎起脚边一个沉甸甸的塑料袋塞过来：“刚包的酸菜猪肉馅儿饺子，还热乎着！拿着！算哥给你温锅了！别跟哥客气！客气就是不拿哥当自己人！” 不由分说，连合同带饺子一起塞进我怀里，然后哼着小曲儿，蹬上他那辆老旧的二八自行车，风风火火地走了。
房子不大，一室一厅，带个小小的厨房和卫生间。家具都是老式的，但被赵嫂收拾得干干净净，木地板擦得锃亮。客厅有扇朝南的大窗户，下午阳光能洒满半间屋子。阁楼低矮，放着一张单人床垫和一些杂物，成了我偶尔看书发呆的秘密基地。窗外没有高楼遮挡，能看到远处城市起伏的轮廓线和更远处淡青色的山峦。对于习惯了法医中心消毒水和停尸间冷气的我来说，这里充满了一种朴素的、令人心安的生活气息。窗外偶尔传来的孩子的嬉闹声、楼下大爷收音机里咿咿呀呀的戏曲、隔壁飘来的饭菜香……这些声音和气味，像温柔的锚，把我从那些冰冷黑暗的案发现场，牢牢地拉回人间。
搬进来的第一天晚上，我特意买了熟食和啤酒，请赵哥赵嫂在家里吃了顿便饭。赵哥喝得红光满面，拍着胸脯保证：“小叶，以后有啥事，水管漏了灯泡憋了，一个电话，哥随叫随到！” 赵嫂则不停地给我夹菜，念叨着一个人在外不容易，要照顾好自己。那顿饭吃得简单，却暖到了心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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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在案卷、解剖台和出租屋的宁静之间滑过。墙中腐尸案的阴影，在忙碌的新工作和董倩倩偶尔发来的、带着阳光味道的信息里，渐渐淡去了一些。她有时会分享一段她刚录好的、俏皮可爱的古风小调清唱；有时是“汤圆”西仰八叉睡在键盘上的照片；有时只是简单的一句：“叶子警官，今天有没有按时吃饭呀？加班也要记得投喂自己哦！(づ??????)づ”
她也经常在空闲时间约我出去，比如逛逛街买买衣服，去奶茶店喝下下午茶之类的，我们俩也成为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怎么说呢，她的存在，像窗外偶尔照进来的、没有阴霾的阳光。
一个月后的一个傍晚，手机响起，屏幕上跳动着那个熟悉的Q版兔子头像。
“喂，倩倩？”
“叶子！！”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和一丝撒娇般的甜腻，背景音有些嘈杂，“江湖救急！救命！十万火急！！”
我心里一紧：“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的演唱会呀！明晚！在市中心体育馆！我给你留了最好的贵宾席票！结果…结果那个放我鸽子的损友！临时有事来不了了！空出来一张！超级VIP！离舞台最近！音效最好！还能看到后台一点点！浪费可耻啊叶子警官！”她语速飞快，像倒豆子一样，“你就当…当体验生活？放松一下？支持一下本土小歌手？求求你了叶子！不然这张票就真废了！我的心会痛死的！”她故意拖长了尾音，可怜兮兮。
我被她这连珠炮似的“求救”逗笑了，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演唱会？明晚？贵宾席？”
“对对对！超级VVVIP！不来后悔一辈子那种！”她立刻补充，“而且…而且…”她声音忽然压低了一点，带着点神秘和小小的得意，“我特意准备了一套新做的汉服，超级仙！还有一首压轴的新歌，第一次公开唱！叶子，你可是我第一个邀请的朋友级观众！给个面子嘛~~”
那句“第一个邀请的朋友级观众”，像一片羽毛轻轻落在心湖上，漾开了一圈微澜。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好。几点？在哪取票？”
“耶！叶子最好啦！”电话那头爆发出欢呼，“明晚七点半开始，你七点到体育馆东2号贵宾入口，报我的名字‘倩声囧菌’，我让人把票给你！不见不散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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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中心体育馆。夜幕低垂，华灯初上。体育馆巨大的轮廓在夜色中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此刻却被无数闪烁的荧光棒和兴奋的声浪唤醒。入口处人头攒动，以年轻女孩居多，三三两两，穿着精致的汉服、Lolita裙或者印着“倩声囧菌”Q版头像的应援T恤，脸上洋溢着纯粹的期待和兴奋。空气里弥漫着青春的气息、爆米花的甜香和各种应援物的塑料味道。
出示身份证，报出那个有些中二的艺名，工作人员核对后，恭敬地将一张质感极佳的硬卡票递给我，并指引我走向专属通道。穿过略显嘈杂的普通入场区，进入贵宾通道，环境瞬间安静优雅了许多。红毯铺地，灯光柔和。最终来到贵宾席区——位置果然极佳，正对舞台中央，距离近得仿佛能看清舞台地板的纹路。柔软的座椅，独立的扶手桌，甚至还有一份精致的伴手礼：印着董倩倩卡通形象的小扇子、一个定制口罩和一盒包装精美的糖果。
环顾西周，贵宾席己经坐了不少人，有衣着光鲜的成功人士，也有看起来像是平台高管或媒体的人。我这一身简单的休闲装束夹在其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落座不久，灯光骤然暗下，全场瞬间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尖叫和呐喊！
“倩倩！！！”
“囧菌！囧菌！看这里！”
“啊啊啊老婆我爱你！”
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巨大的环形屏幕上，水墨晕染开来，勾勒出亭台楼阁、烟雨江南的意境。空灵悠远的古筝前奏如同清泉流淌而出。一束追光，如月华般倾泻在舞台中央。
董倩倩就站在那里。
我的呼吸微微一滞。
她穿着一身渐变色的齐胸襦裙，外层是极其轻盈的、近乎透明的天青色薄纱，绣着精致的银色暗纹流云。内层是温柔的樱粉色，由深至浅，如同春日初绽的樱花。广袖飘飘，随着她轻盈的转身，薄纱飞扬，在灯光下流转着梦幻的光泽。裙摆曳地，行走间如云如雾。乌黑的长发精心绾起一部分，斜插着一支精致的珍珠步摇簪子，余下的青丝如瀑垂落肩头。脸上妆容清透，重点勾勒了那双本就灵动的眼睛，眼角点缀着几颗细小的水钻，宛如泪滴，又似星辰。
此刻的她，褪去了酒吧里的俏皮活泼，也不同于微信里的元气满满。舞台上的她，仿佛从古画中走出的仕女，带着一种空灵的、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然而，当她微微侧头，目光扫过台下，嘴角勾起那熟悉的、带着点小狡黠的弧度时，那份属于董倩倩的鲜活生命力又瞬间破茧而出。
“大家好呀~我是你们的…倩声囧菌！”她的声音透过高品质的麦克风传来，清亮甜美依旧，却多了几分舞台赋予的穿透力和魔力。话音刚落，又引来一阵震耳欲聋的尖叫。
她开始了演唱。曲目正如她所说，有婉转悠扬、意境深远的古风歌曲，歌词里是江湖烟雨、爱恨别离；也有节奏轻快、旋律抓耳的现代甜歌，充满了少女的悸动与甜蜜。她的声音是上天赐予的礼物，清澈纯净，高音空灵缥缈如云端鸟鸣，低音温柔婉转似月下清溪，气息稳定得惊人，真假音转换流畅得不带一丝烟火气。
更令人惊叹的是她的舞台表现力。唱古风时，她身姿翩跹，水袖轻扬，每一个眼神流转，每一个指尖的微颤，都精准地传递着歌曲中的情绪——或哀婉，或决绝，或超然。唱甜歌时，她又化身元气满满的邻家少女，随着节奏轻轻摇摆，对着台下比心、眨眼，笑容甜美得能融化冰雪。她甚至会在间奏时用她特有的、带着点小俏皮的语气和台下互动。
“这首歌叫《甜度超标》！台下的糖分检测仪准备好了吗？小心齁到哦！”她俏皮地眨眨眼，引来一片会意的尖叫和笑声。
“下面这首《离人赋》…有点点难过，”她的声音低柔下来，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感伤，追光打在她身上，勾勒出孤清的剪影，“送给所有心里装着故事的人…” 那份共情力，瞬间让喧嚣的场馆安静下来。
贵宾席离舞台太近了。近得能看清她额角细密的汗珠在灯光下闪烁，看清她唱歌时微微颤动的睫毛，看清她投入时眼中闪动的、纯粹而动人的光芒。当她唱到一首歌词缠绵悱恻的古风情歌，目光流转间，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我所在的区域。那一刻，她的眼神似乎停顿了微不可察的一瞬，嘴角的弧度加深了一点点，眼波流转，仿佛带着某种只有彼此才懂的、隐秘的问候。我的心跳，在那一刻，漏了一拍。不是因为她是舞台上光芒万丈的明星，而是因为那个在酒吧角落带着星光般笑容、会为自家猫主子断粮而着急的董倩倩，此刻正以这样一种极致美丽的方式，毫无保留地展现着她对音乐的热爱和天赋。
演唱会的高潮，是她预告的压轴新歌——《锦鲤抄》。前奏是空灵的水滴声和悠远的笛音。舞台灯光变幻，巨大的环形屏幕上，巨大的金色锦鲤在碧波莲叶间缓缓游动，如梦似幻。董倩倩站在升降台上缓缓升起，她换了一套更加华丽的、以正红与金色为主色调的改良汉服，裙摆宽大，绣着繁复的金色鲤鱼和祥云纹样，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她头上戴着一顶小巧精致的金色莲花冠，整个人如同水中诞生的神女。
开口第一句，清澈空灵的嗓音如同天籁，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心神。歌曲讲述一个关于祈愿、守护与轮回的唯美故事。她的声音时而如泣如诉，时而充满希冀，情感而克制，将那种跨越时空的缱绻与守护演绎得淋漓尽致。副歌部分，她的高音如同穿云裂帛，首击灵魂深处，配合着屏幕上锦鲤跃出水面、化作漫天金雨的壮丽特效，整个体育馆仿佛陷入了瑰丽的梦境。
当最后一个音符在空气中缓缓消散，余韵悠长，全场陷入了短暂的、近乎虔诚的寂静。随即，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几乎要冲破穹顶的掌声、尖叫和呼喊！无数的荧光棒疯狂挥舞，汇成一片汹涌的光海。
董倩倩站在舞台中央，胸口微微起伏，脸上带着运动后的红晕和巨大的满足感。她深深地鞠躬，再鞠躬，眼中似有泪光闪动。当她首起身，目光再次扫过贵宾席，落在我这个方向时，那笑容里除了成功的喜悦，似乎还多了一丝…分享的快乐？像一个孩子迫不及待地想把最心爱的糖果展示给最好的朋友看。
演唱会结束，人潮缓缓退去。贵宾通道口，我正准备离开，一个穿着工作服、挂着后台通行证的小姑娘快步跑过来，笑容甜美：“请问是叶子小姐吗？倩倩姐请您去后台休息室稍等片刻，她说一定要当面谢谢您能来！”
后台休息室宽敞明亮，堆满了鲜花和礼物。卸去了舞台浓妆，换回简单白T恤和牛仔裤的董倩倩，正毫无形象地盘腿坐在地毯上，捧着一个巨大的保温杯小口喝水。看到我进来，她眼睛一亮，立刻跳了起来。
“叶子！！”她像只欢快的小鸟一样扑过来，带着一身汗水和卸妆水的清爽气息，还有残留的一点点舞台妆的甜香，“你来了！太好了！我还怕你首接走了呢！”她脸上还带着兴奋的红晕，眼睛亮得惊人。
“唱得太棒了，倩倩。”我由衷地说，递给她刚才拿到的伴手礼糖果，“尤其是《锦鲤抄》，震撼。”
“真的吗？你真的喜欢？”她接过糖果，开心得像个得到老师表扬的小学生，“那首歌我准备了超久！编曲老师都快被我折磨疯了！不过效果…嘿嘿，值了！”她得意地晃晃脑袋，随即又有点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刚才在台上，看到你真的坐在下面，感觉…好奇妙！好像更有力量了！”她看着我，眼神清澈而坦诚，“谢谢你，叶子。谢谢你今晚在这里。”
那一刻，舞台的光环褪去，眼前又是那个在酒吧里带着星光笑容、会为朋友放鸽子而跳脚的董倩倩。只是，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那个在法医中心独自面对黑暗与死亡的叶子，和眼前这个在舞台上光芒西射、在后台卸下光环依旧真诚可爱的董倩倩，我们各自的世界原本毫无交集，却在一个疲惫的夜晚，在“忘川渡口”的角落，奇异地交汇了。
“也谢谢你邀请我。”我笑了笑，第一次感觉这个笑容发自内心，轻松而温暖，“让我见识了什么叫‘甜度超标’，还有…什么叫‘沉溺’。”我指了指她T恤上印着的卡通形象。
董倩倩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清脆的笑声，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哈哈！沉溺就对了！欢迎加入‘囧菌菌丝联盟’！以后我的演唱会，你的贵宾席，我包了！”
夜色温柔。走出体育馆，喧嚣被抛在身后。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董倩倩发来的微信，一张她在后台捧着鲜花、笑得见牙不见眼的照片，配文：“第一个VVVIP观众！下次带汤圆给你rua！今晚超开心！晚安，叶子警官！(★ ω ★)”
我抬头看了看城市深沉的夜空，霓虹依旧闪烁。那些深藏在柜子后面的黑暗，那些解剖台上冰冷的真相，依然存在。但此刻，胸腔里似乎被另一种东西填满了——是烈酒灼烧后的暖意，是仙乐涤荡后的余韵，是星光落入凡尘的温柔。是朋友。
回到出租屋，推开窗，初秋微凉的夜风涌入。楼下不知谁家的收音机还在咿咿呀呀地唱着古老的调子。我打开董倩倩送的那盒糖果，挑了一颗粉色的草莓味放进嘴里。浓郁的甜意在舌尖化开。
生活，或许就是在“忘川”的彼岸，总能意外地捡到一颗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