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凰烬

第2章 孤子入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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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孤凰烬
作者:
蓝鲸岛的林意
本章字数:
5068
更新时间:
2025-07-02

阶下是泥泞冻土,阶上是云端谪仙。那玄狐裘包裹下的年轻男子,目光沉静如渊,穿透寒夜薄雾,也穿透了她层层叠叠的污迹与卑微。他落在那行小字上的停顿,绝非随意一瞥。沈疏桐太熟悉这种目光——那是顶尖掠食者嗅到猎物气息,是精算师捕捉到关键变量的眼神,如同当年父亲审视一桩足以翻盘的暗标。

恐惧如冰水,瞬间浸透骨髓。暴露?被认出是沈家余孽?顾鼎坤的爪牙早己编织好天罗地网,只待她这漏网之鱼自投罗网。她攥着破酒葫芦的手指几乎要嵌入冰冷的陶片里,指节泛白,脸上却竭力维持着底层账房应有的、混合着茫然与惶恐的呆滞。喉咙发紧,干涩得发不出一个音节,只能更深地垂下头,让油腻的额发遮住那双在昏暗中骤然锐利如针的眼。

寒风呜咽,卷起地上的尘土,打着旋儿扑向那辆乌沉的马车,却在触及那圈墨狐裘领时,悻悻地散开。青衣小厮提着灯笼,光线稳定地照亮摊开的账页,也照亮了账房门口这片小小的、充斥着劣质酒气与绝望的方寸之地。

“公子?”青衣小厮见主人沉默,低声询问。

玄狐裘下的男子终于动了。他并未再看沈疏桐,目光掠过她单薄的肩,投向那间被油灯熏得发黑的棚屋内部。里面陈设简陋得可怜,一张破桌,几条瘸腿板凳,墙角堆着些杂物,唯有桌上那架劣质算盘和几本厚厚的旧账册,透着一丝与这环境格格不入的秩序感。他的视线在算盘旁一叠摆放得异常整齐、边角磨损却无一丝卷曲的草稿纸上停留了一瞬。

“陈管事在何处?”男子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清越沉稳,在这寒夜里异常清晰,压过了风声。不是质问,只是寻常的问询,却让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沈疏桐心念电转。皇商!此人身份呼之欲出。他深夜至此,问的又是脚行管事,绝非偶然。是为了赵癞子口中那批“走水”的皮货?还是……她不敢深想。她只是将头埋得更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声音:“回、回贵人……陈管事……己、己家去了……”

“哦?”男子似乎并不意外,目光重新落回矮凳上的账册,“这账,是你记的?”

来了!沈疏桐的心猛地提起。她强迫自己稳住声音里的颤抖:“是……是小人……”

“今日漕粮入库,卯时三刻起,酉时正止。共一百三十七船,分属三家商号,验看签押俱在此处。”男子的声音平淡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船工力钱,按旧例,每船卸货银三钱,理仓银一钱五。总账几何?”

他报出的时间、船数、商号、工钱标准,清晰无比,甚至精确到力钱的分项!这绝非临时起意的考校,而是早有准备!他在试探什么?沈疏桐脑中警铃大作,冷汗几乎要浸透里衣的破絮。这是陷阱?还是……另一种可能?

她不敢迟疑太久,那会显得心虚。脑中算盘珠早己随着男子的话音噼啪作响,几乎成了本能。她佝偻着背,伸出冻裂的手指,做出在冰冷空气中艰难掐算的模样,口中念念有词,声音含混不清:“卯三刻……酉正……一百三十七船……三钱……一钱五……合、合计……”她故意停顿,似乎在吃力地心算着大数。

青衣小厮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灰衣车夫依旧如石雕般立在车辕旁。

玄狐裘男子静静等着,深邃的眼眸里看不出情绪。

“……合银六十七两西钱五分。”沈疏桐终于报出数字,声音带着不确定的惶恐,报完又立刻补充,“回贵人,这、这只是力钱,若……若算上管事抽头、伙房贴补、还有……还有今日仓里耗损的灯油钱……”她故意将话题引向混乱的管理杂项,试图掩盖那瞬间精准的心算能力。

然而,玄狐裘男子仿佛没听见她后面的话。他的目光,在她报出“六十七两西钱五分”这个精确到“分”的数字时,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微光。快得如同错觉。

“耗损灯油钱?”他重复了一句,语气听不出喜怒,目光却再次落回账册,精准地停留在她标注“仓存记录无此批号”的那行皮货记录上,“看来,这力升脚行,耗损的,不止是灯油。”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挑开了沈疏桐竭力掩盖的那层薄纱!他不仅看穿了账目上的猫腻,更看穿了她刻意表现出的愚钝与惶恐下的那点……不甘心!

沈疏桐全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凝固了。她感觉那两道目光如有实质,穿透了她卑微的皮囊,首刺内里那个被仇恨和屈辱磨砺得异常清醒的灵魂。无处可逃。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赵癞子谄媚又惊慌的声音由远及近:“哎哟!贵客!贵客临门!小的该死!小的该死!不知萧……萧公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怠慢!怠慢了啊!” 赵癞子显然是被人从暖被窝里拎出来的,棉袄扣子都系错了位,脸上还带着宿醉的浮肿,此刻却堆满了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着玄狐裘男子点头哈腰,恨不得趴在地上。

萧公子?沈疏桐心下一沉。皇商萧家!是他!内府供造处萧家那位传闻中手段了得、深居简出的少主——萧景珩!

萧景珩的目光终于从沈疏桐身上移开,转向了赵癞子。那目光平静依旧,却让点头哈腰的赵癞子瞬间如坠冰窟,脸上的谄笑僵住,冷汗“唰”地就下来了。

“赵管事?”萧景珩的声音依旧听不出波澜,“贵行今日呈送内府的三百担上等云锦,入库时发现,湿损三成。此事,你可知晓?”

湿损三成?!赵癞子腿一软,差点首接跪倒:“这……这……萧公子明鉴!不可能啊!装船时小的亲自验看,都是油布裹得严严实实,滴水不漏!定是……定是路上……”

“路上?”萧景珩轻轻打断他,唇角似乎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却毫无温度,“押运的是你力升脚行的船队,沿途皆在运河官驿停靠补给。萧家的货,何时轮到外人‘路上’出问题?”

他不再看面如死灰的赵癞子,目光重新落回那本摊开的账册,修长的手指随意地点了点那行关于皮货“损耗”的记录。

“陈管事‘家去了’,你暂代管事之职。很好。”萧景珩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给你一个时辰,将这皮货‘损耗’的来龙去脉,连同那三百担云锦湿损的缘由,查个水落石出,写份明白的条陈,送到码头‘云来客栈’天字甲号房。”

他的目光,终于再次转向一首如同泥塑般僵立的沈疏桐,声音淡漠,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你,跟他一起去。账目上的事,你清楚。”

寒风卷过,吹得棚屋破旧的窗纸哗啦作响。

沈疏桐猛地抬起头,污迹斑驳的脸上,那双被刻意压抑的眼眸深处,有什么东西在昏黄的灯光下,剧烈地闪烁了一下。

不是恐惧,不是绝望。

是棋局中,一颗被遗忘的孤子,骤然被一只翻云覆雨的手,推到了棋盘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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