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打在桂树残叶上时,林晚在琴盒里摸到了顾沉舟藏的琴针。那是用他左胸第三根肋骨磨成的,针尖凝着点淡粉,像未凝的血珠冻在骨瓷般的光泽里。琴针裹在褪色的蓝丝绒里,绒布上绣着半朵桂花,针尾刻着极小的颤音记号——他总说她揉弦时指尖会颤出雪花形状的泛音。
顾沉舟靠在桂树下的石凳上,睫毛上的雪粒化得比别人快。他手里攥着把旧吉他,三品和弦的位置缠着她织的毛线,线尾系着枚银戒,戒圈内侧刻着她大二时画的歪扭音符。"那年你在琴房哭,说拨片总刮破指尖,"他指尖蹭过吉他面板上的裂痕,那是上次咳血时震出的纹路,"我把婚戒磨成拨片,却不敢告诉你戒托是用接骨钉熔的。"
林晚替他裹紧斗篷,触到内侧缝着的琴谱纸。那是她大一写的《初雪》草稿,谱间空白处全是他后来补的批注:"此处雪粒该落上她睫毛""这小节的泛音要像她笑时肩膀的颤"。此刻纸页边缘正在沁水,不是雪融的湿,倒像从纸纹里渗出的淡粉色,沿着他当年画的音符轨迹漫成细流。
"你记不记得大三雪夜?"他突然握住她按在琴弦上的手,指腹的薄茧下透出青白,却仍在三品和弦上按出《月光》的起音,"你说想在雪地里听吉他泛音,我把自己埋在雪堆里弹,结果左手指尖冻得像断了的琴弦。"雪粒子突然大了,打在他发间的白霜上,他咳的时候,咳出的不是碎霜,是几片淡粉的骨屑,落在吉他面板上积成微型的音柱。
林晚望着他后颈的凹痕,那道冻僵的琴弦形疤痕正在被雪覆盖。她想起昨夜在琴房,看见他用钢笔在便签上写"若骨弦全断",写到"断"字时笔尖顿住,墨点晕开的形状像极了他X光片里碎裂的肋骨。此刻他斗篷里掉出个锡盒,开盖时滚出颗牙齿——牙冠磨成了琴钉的形状,齿根缠着银线,正是他去年拔掉的左犬齿。
"南辰说...我的掌骨能磨成新琴枕,"他把那颗牙塞进她掌心,齿面冰凉,却带着他常年握琴的温度,"其实上个月我偷偷磨了半颗,"他掀起袖口,腕骨处有道新鲜的磨痕,雪落在上面凝不成珠,"想等你生日时嵌在你小提琴上,这样你按弦的指尖...就永远落在我骨纹里。"
桂树突然落了阵急雪,覆在顾沉舟膝头的吉他上。林晚看见他按弦的手指在三品处抖得不成调,指腹的蓝墨水被雪融成细流,顺着琴弦滴在石凳上,积成弯月形状的淡痕。她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他说的话:"真正的泛音不用拉,当你想一个人想到骨头里,他的心跳就会在你共鸣箱里响。"
他的头渐渐垂向她肩头,睫毛上的雪粒落进她围巾。林晚听见他胸腔里传来极轻的"咔嚓"声,像旧吉他的面板在低温中裂出最后一道缝。他用冻得发紫的指尖把她的手按在吉他音孔上,那里贴着半张便签,是他未写完的字:"若雪落时弦..."
当最后一片雪花落在他眼睫时,林晚听见吉他的空弦突然自鸣。那声音不像琴弦震颤,倒像无数雪粒在共鸣箱里融化,汇成她大二时写的《初雪》尾音。她低头吻他发间的白霜,尝到雪的凉混着骨的温,像他用整个冬天为她调了首无声的安魂曲,泛音尾韵里全是他当年在树后看她拉琴时,雪落肩头的轻响。
桂树下的石凳积了层薄雪,林晚没有抬头。她抱着逐渐变冷的他,听着吉他音孔里持续的嗡鸣——那是他留在世上的最后震颤,正顺着她掌心的纹路,在雪地里结出新的泛音。而锡盒里的牙齿上,那根银线正渗出淡粉色的水珠,在雪粒里积成小小的池,像极了他当年藏在琴盒里的暖手宝,永远停在了初雪落下时的温度。